了无庵建于山间,水车上不来,离城又远,着火时端赖庵中僧尼提水自救。袁珝到时,大殿尚无大碍,后院厨房和忧娘所居小院已经化为一片灰烬。院前空位上摆了两具尸体被白布粉饰,两个年长老尼诵经超度,众小尼跪着悲哭不止。袁珝颤声问道:“忧娘呢?忧娘安在?”副庵主澄海军太一半悲伤一半惊惧,只顾叩首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袁珝赶紧道:“母亲苦处,孩儿明白。母切身不由己,从未有对不起姐姐之处啊。”贞嫔喃喃道:“苦处?苦处?”忽又笑道,“是的,我是有苦处。我不想她跟我普通,每日每夜因为相思不得见而痛不欲生,我甘愿她恨我怨我忘我。但是,但是,我若晓得有本日,当初不管如何也跟她一起出去。”
曾弘文向来不计算甚么正出庶出的,不由板了脸道:“这话混账!我不过美意安抚你。”
曾弘文一把搂住他脖子,嘻嘻笑道:“你此人还真是婆婆妈妈,阿珝又不是不返来了,瞧你跟个小媳妇似的。走,趁着阿珝不在,我带你去个好处所逛逛,我们两人吃个独食,叫他恋慕恋慕。”便向袁珝告别,拉着许令冲往城中去。
经仵作查验辩白,忧娘落葬在馒头山下一处山坳,依山旁水,宁秀喧闹。墓造简朴,袁珝尊母意将那一箱衣冠随葬于墓中。她墓旁便是清海军太之墓相依。清海军太抚养忧娘长大,二人葬在一处,也免相互孤傲。
袁珝道:“儿臣所记一草一木皆是据实,皆可考据,父皇明察。”天子道:“你前时所言的承平岛乃外洋避世之处,且当别论。然你所记我大显境内的诸多处所人事,朕竟然闻所未闻,特此传了户部诸臣来问,竟也俱答不出个以是然来。泱泱皇土皇民,户部未有记录已是渎职。若这些处所藏了盗拓反贼,天长日久岂不危及我江山社稷!”
贞嫔扶他起来,抱住儿子道:“你我身为浮萍,我又岂能怪你。”话虽如此,一双泪眼满却尽是苍茫。
袁珝道:“令冲兄这话?是赶上甚么难事了么?”许令冲怀有难言之隐没法道出,只冷静点头,道:“我不过是因别离期近,有些感慨,是以说些混话。”
泱泱说好要来送行,可袁珝在城门口等了半日还不见人影,等不得便只好先行。到了城外离馒头山不远处的路口上,停了一驾马车。袁珝等行至跟前,车帘一掀,泱泱自马车高低来,叫了他一声:“五哥。”
贞嫔深知,可又忍不住悲伤道:“珝儿,母亲身舍不得你。但是,忧娘……我原希冀皇上有朝一日大赦天下,放了忧娘,可现在,可现在,我再等不到那日了。”
大年月朔,天子升朝,开笔行朱批迎来了开平二十年。举国犹在欢庆当中,忧娘之死比如雪落江中,无声无息,波纹都未曾出现一个。贞嫔得知动静后便一病不起。袁珝进宫看望,看母亲两鬓染霜,心中震恸。贞嫔见他前来,挣扎起家,命人抬来一口红木大箱。她由人搀着亲身开了箱子。袁珝见里头整整齐齐叠了一堆衣服。贞嫔睹物思人,落下泪来,哽咽道:“自忧娘出世,我每年都会为她做一套衣裳。整整二十年,二十年。”言罢不能矜持,缓了半日,她将最上面一套取出,捧于脸颊,好似忧娘刚出世时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女儿肌肤相亲,不由失声痛哭,不能站立。
袁珝扶她坐下劝道:“母亲情意姐姐自知,万望母亲保重。”贞嫔连连点头,哭道:“不,她不知,她不知的。这些年我从不让你在她面前提起我这个母亲,从不令她对我这个母亲产生任何希冀。我但愿在她内心,我是死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