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微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内里除了谢离,另有何人?”
“贫道自知。”
端清不置可否:“公子是要毁诺?”
楚惜微凝神看去,水池边公然立着位道人,正背对着他手按箫管,如霜如雪的白发被一支乌木簪松松挽起,对男人来讲显得颀长肥胖的身材笼在一袭吵嘴错落的道袍下,仪态安闲天然,仿佛不是来祭丧,而是送别一名萍水相逢的路人。
“爹说了给你,那就要给你。”谢离抬开端,“我说过要拿返来,将来也必然会拿返来。”
楚惜微眯了眯眼睛,谢重山这三年被禁庄内,但是之前也有多年未出古阳城,那他与这道人的一面之缘……怕起码是有十年之久了。
“道长公然是知事之人。”楚惜微勾了勾唇,“鄙人不是君子,但言出必行,不晓得长意下如何?”
“多谢。”端清提步,俄然一顿,从腰间解下银壶递给楚惜微,“公子行了便利,贫道身无长物,便以此酒相赠。日月分歧天,山川有相逢,再见。”
端清道:“不然,贫道不过由人观事,妄自推断。既然买卖达成,那么也请公子应贫道一事。”
他从背后解下那把承载断水山庄多年基业的宝刀,双手捧着,谨慎翼翼地递给楚惜微。
广寒玉树,风仪天成。
工夫弹指,流年顷刻。
一顷刻潮起潮落,一刹时翻山覆海,但是瞬息又转入低谷,声声如泣,仿佛忘川绕过人间,终究归于何如。
山庄里的尸身早被闻讯赶来的武林人士清理出来,谢重山的尸身滑入水中,捞起来时倒还完整,只可惜谢无衣一代英豪,却葬身火海,最后连具全尸也拼不起来。
楚惜微点头应下,就听端清道:“请公子将厉锋交于贫道。”
他这边考虑,端清的目光落在谢离身上,开口道:“少庄主幼年失亲,半生颠沛,是命途多舛之相,但是险中求胜,此后自有作为,谢庄主在天之灵当可放心。”
霜雪般的人影消逝在面前,楚惜微手握银壶,看了看已经不再抽泣,正在清算棺木的谢离,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甚么,就筹办归去了。
尸骨被安设在上好楠木棺里,谢离满身抖得像被寒冬冷缩的鸡崽子,颤巍巍地伸手去推棺盖,也不知是力量小,还是胆量不敷大,只虚虚推开了一道裂缝,就再也没能持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伏在棺上嚎啕大哭,身边一盏灯火明灭,映着满目苦楚废墟。
楚惜微活了二十来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还是第一次瞥见,光是风华面貌就能让贰心悸的人。
一曲《送魂》毕,只微顿了一下,就换了支曲子,这一次是《往生》。
楚惜微垂眸,恰到好处地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若道长肯应,非论对错,鄙人皆可应下道长一件事。”
“多谢道长赠言,是鄙人一时想岔,先向道长赔罪。”楚惜微拱手道歉,又道:“只是鄙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道长不吝见教。”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光阴催。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部属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能看天看地,活当灌了一耳朵西北风。
“冒昧相询,道长是与断水山庄有故?”楚惜微只觉脚下空中仿佛另有火焰灼烤后的余热,悄悄皱了皱眉,说话时笑意不减,“偌大基业一朝倾颓,实在令人唏嘘。道长如果故意来此,不如多留些光阴。”
楚惜微很有耐烦地等他吹完这支曲子,曲终以后,道人转过身来,暴露一张神情寡淡的脸。
自称“端清”的道人公然没在楚惜微身边逗留,仿佛只是相逢了无关紧急的人,转眼就与他擦肩而过,倒是楚惜微出言留步:“请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