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呆了呆,受了他三拜,俄然也直起家,对着张经虚礼了一下:“这一拜,是替东南百姓谢大人数年之心血和苦心,是替大明谢大人爱国之心。如有来日,本王必雪大人之名,好叫天下皆知大人之心。”
裕王把那话在内心念叨了一遍,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说甚么。他点了点头,慎重道:“本王记下来。”
裕王很有些受宠若惊,想要躲开却没能躲开,面上羞红只得呐呐道:“大人多礼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张经坐正身子,端方了面色,正色道:“陛下派臣入东南掌管六省军务,为的是荡平倭寇,靖平边患。臣目睹东南百姓流浪之苦,家破人亡之痛,感同身受,亦是一心期盼能够早日驱除倭寇,还东南一个承平。可臣入东南后才知倭寇之患实非一夕可平。”他顿了顿,低声道,“倭寇一起烧杀掳掠,其势极盛,舟稀有百,众且巨万,权势雄大。而我大明的江南卫所,军队高低早已闻倭寇之名而丧胆,将不知兵,兵未曾练,一战便溃。我堂堂大明,竟是无一可用之兵!”
裕王一礼毕,方才慎重起家,徐行分开,不再转头。
张经怔怔看着裕王,心中各式滋味,浑浊的老眼含着泪光,似哭似笑。他扭过甚,掩面摆手,扬声道:“此鄙陋之所,不宜久留,殿下且去吧......”
张经闻言微觉讶意,定定的看着裕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双衰老浑浊的眼中竟是怔怔的落下两行泪来:“殿下能有此心,臣,臣......”他端方身子,慎重一拜,“臣死而无憾。”
为着不惹人谛视,裕王出府前特地换了一身衣服又半途几经换车,最后暗自从高拱府上转道去诏狱看人。因陆炳先前已经叮咛过,狱卒内心很有些嘀咕却还是没说甚么,谨慎翼翼带着裕王绕开人走了暗道,毕恭毕敬的开了门,悄声做了个请的姿势,低声说道:“王爷,请吧。”
张经摇了点头,抬头去看牢房边上肮脏乌黑的墙壁,低低道:“此人外圆内方,虽善巴结、有机心却也知兵事,明事理,乃是统兵之人。臣昔日里刚愎自用,获咎权贵,才有本日之祸,悔之晚矣。胡宗宪若能得上心,才有施为余地,才气谋东南今后之事。殿下,您久居都城,少见外人,臣有一言可谏‘黄河长江,浊者亦可灌溉,清者亦会众多,要紧的是一个用字——为君者,识人善用,方为上计’。”
长慨气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道之所向,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有陆炳安排,要见张经却也不是难事——就像是高拱所想:他已是必死之人,并无多少人真的体贴他。
张经抹了抹眼泪,握住裕王的手,咬牙道:“殿下,这世上没有孤负或是不孤负。臣为大明江山,天下百姓,万死亦是不辞。只盼着殿下能记得本日臣之所言,体贴东南局势,缓缓而图,莫要逞一时之快。再有,东南之地,官商勾搭、官匪勾搭,情势之险恶难以设想,若要理清,绝非一夕之功,还望殿下多多操心,莫要被奸人蒙蔽。”他顿了顿,又道,“臣去后,胡宗宪可担大任。”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裕王想起张经昔日威风,微有唏嘘,到底还是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转回话题:“你可知本王本日为何来此?”
裕王听到此处,微微点头:“将军一片苦心,军民高低必是念在内心。”
裕王心头一酸,说不出甚么滋味,垂首低声道:“有功而不赏,是朝廷孤负大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