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鲁的口气入耳不出任何待客的美意,但也不带一丝歹意。既是来做笔买卖的,总要率先显出些诚意才好,风灵略一迟疑,便顺服地抬手搭上了他的手臂。
风灵渐渐转过脸,尽力适应火光的扎刺,她瞧不清火把那一边的人脸,但凭这声唤,也晓得来的是何人。这声音近十年未闻,竟涓滴未变过。
木托憋得脖子根通红,高喊:“顾娘子既承诺了救我家小可敦,我们也到了处木昆要地,如何又不肯走了?”
他双目凝睇着车中安坐着的人,推开挡在车旁的佛奴与木托,如同扒开两件不相干的物什,两步半踏上车。“风灵,可真是你?”
“我这条臂,因你伤过三回,头一次在瓜州,教你扎了一刀子,第二回在敦煌城外,滚烫的铜茶壶泼过,第三回是替你挡了要命的一枚藤球。那些伤,还换不来现在的这一回脸面么?”
“你瞎嚷甚么!”佛奴本就极不肯风灵来冒这个险,一起对木托全无好声好气,木托焦炙嗓门一大,贰心头火便愈盛。
她正要踩上那足踏,贺鲁虎着脸上前两步,抬脚将那足踏踹开。
贺鲁的牙帐就在跟前,风灵跟着他走到帐前,内心不自禁地发嘲笑,悄悄自嘲:幼年时遇他,动辄便要说攻城掳人的话,因这话惧过恼过咒过,不想终究到他牙帐前,倒是本身寻上门的。
风灵所乘大车上的夹幔俄然一动,她哈腰从里头钻出来,指着车前争论的佛奴与木托利落道:“噤声!”
俄然,车上的夹幔快速被掀起,车外天气已全黑,一团火光直刺入风灵眼中,她下认识地偏头闭目遁藏,那火光却无涓滴撤回的意义。
佛奴猝然吞下他说了一半的话,脚下的大地、氛围中的微尘,仿佛都起了奥妙的窜改。木托也跟着怔了一息,干脆径直趴伏在了地下。过了片刻,又猛地从地下跃起,望向风灵:“顾娘子……有人马过来了。”
火光晃了几晃,便被偏移开,风灵终能将他瞧清楚,十年的风景在贺鲁的身形上并未留下甚么陈迹,却无情地在他的脸上连连摧刀,本来一把稠密的贴面卷髯仿佛稀少了一些,细一看原是掺杂进了斑白,阿史那王族中特有的碧眸,不知是因他年事增加,还是暗夜火光的映托,看起来蒙上了一层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