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鲁面色阴沉下来:“既肯来我王庭,却连一支簪子都不肯挽?”他声量不大,粗沉且毫不筹算讲理的口气一成未变,风灵心底无端地一颤,顿住了今后退的脚步,任由他将那支金鹿簪子挽在了她的发髻边。
“负了与我的商定事小,负了阿史那的姓氏事大,贺鲁将军如何也不能屈辱了姓氏不是?”贺鲁是否在乎名誉风灵不得而知,他不肯她伤了性命,倒是明显白白的,非论是为那段旧思,还是出于对朝廷的顾忌,他皆不会做那等出尔反尔的蠢事。
贺鲁虽狡猾无端,到底也是阿史那族中的铮铮铁骨,略加沉吟,便利落地叮咛人去将弥射妻儿提出。
贺鲁的视野移至她隆起的肚腹上,意味庞大地咋了咋嘴,脸颊上的虬髯随之一动,转而却又满不在乎地耻笑道:“弥射的妻儿在此,你亦在此,我二者皆要缉下,你又奈我何?”
贺鲁挑了挑眉,不但不恼,反暗自笑了笑,这令他欲罢不能的本性还在,一丝不改。
风灵自是极想去见一见张韫娘,瞧瞧她是否安好,再将紧急话向佛奴叮咛一番,可她转念一想,张韫娘如果得知这一桩互换,恐是不肯拜别,好轻易哄得贺鲁肯作替代,再闹出些甚么节外生枝的事来,反倒不好。
风灵闻听这话,好似并不料外,慢条斯理地抬手理了剃头鬓,“贺鲁将军当真如此筹算?”
经了这些年,风灵也早已不是当日会等闲露怯的女娃,在他猖獗无礼的直视下,她稳了稳心神,径直道:“想必贺鲁将军内心头也明白,我既来了,定不会只来望看望探,叙话旧话。”
“论身份贵重,小可敦原是县令之女,为汲引弥射将军,嫁前仓促忙忙敕封的长平县主,我昔年在长安如何,你亲眼目睹,出使和亲,背的是端庄的宁西长公主的衔,贺鲁将军自去衡量。若要羁押为质……”风灵悄悄抚摩着本身的肚腹,垂下眼狠心道:“这里头,既是拂耽延的嫡子,亦是大唐天家的血脉,不必弥射将军那些庶出的稚儿强?”
“大富。”她大声一呼,那凶神恶煞的巨犬蓦地便收了龇起的大牙,撇下那几个突厥人,点头晃脑地朝风灵碎步跑来,脖子上一段铁链在地下拖得“当啷当啷”作响。
说着他执了那支金簪朝她走过来,风灵一眼便认出这支簪子,公然同先前的那支鹿形簪子一模一样,只是先头那支早已教拂耽延毁去。一阵讨厌从她心底升起,仿佛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件披发着血腥恶臭的物什,她连着后退了几步,拒不肯受。
贺鲁一面说,一面从座中站起,一步步向风灵靠畴昔。
“顾娘子若不能全信本汗,亲去送一程也无妨。”贺鲁向毡帐外一探臂,邀她同去。
佛奴与木托等人皆被拦在牙帐外,风灵单身一人跟着贺鲁进了帐。
贺鲁向后仰了仰身子,眯起眼肆无顾忌地打量着风灵,十年的工夫,将她幼年时的滑头张狂磨去了棱角,眼里的不羁仍在,却藏在一层哑忍之下。贺鲁极少有求而不得事物,愈是不得,愈教他不无能休,哪怕春秋几度。何况,不问他也已恍然她现在是那个的妻室,夙敌之妻,更是教他撂不开手去。
贺鲁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她如何接话。
他紧盯着她手中的金簪,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顾娘子公然是富商大商,生就是个买卖人。这笔买卖,教你这么一解,再拒而不受便是本汗的不是。”
贺鲁在一旁瞧得得趣,“嘿嘿”直笑,大富的悍勇他是亲眼瞧过的,不由连赞了数声。
风灵凉凉一笑,将那金簪顺手丢在一旁的案上:“我虽技艺低劣些,想要了断残生却也不必非得借助这支金簪。贺鲁将军倘还需留着我为质,便好自为之,言出必行,教我亲眼瞧见弥射将军的妻儿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