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旨的中书舍人并未随行,暂由起居郎代拟了口谕。风灵听不懂前头那段烦复得春秋笔法的赞辞,听到最后才有几句能听明白的:
她侍立在李世民身后,不住偷眼瞟向腿脚尚不非常利索的拂耽延上前受嘉赏,暗自笑意充斥,那样的侧影表面,不知为何,总教她瞧不敷。
倒是拂耽延,皆知他先后果镇守西陲军府得胜,连玄甲营也归不得,被免除至承天门充作戍守佽飞。此番出征漠北,以五百骑冲锋陷阵,挑开薛延陀部二十万雄师的巨阵,已属奇功一桩。又在大唐国威将受疑的千钧一发之际,负伤将阿波达首级带回,在众部族首级跟前力挽狂澜,居功甚伟。
这回有了动静,李世民声音中带着淡薄的笑意:“阿延英勇威武,自古哪位战将不教红颜倾慕。”
半晌无声,阿盛略感讪讪,凑着趣儿又道:“顾娘子倒是个重交谊的,延都尉于她有恩,她不时皆记取还报。”
风灵点头笑道:“竹枝姊姊不是起得更早。天暗风冷的,劳姊姊在此受累了。”
明日便是献俘受降敕封的大典,可此时行宫大殿内的清冷却显不出涓滴端倪。李世民对着案上的各种奏报仿若游魂,很多密密封存,久不敢动的旧事,混乱无章地涌起,一桩接着一桩,多得他不由要自问,究竟是多久未曾忆过那些过往。
两功并赏,世人皆伸长了脖子等着瞧他的封赏,性子孔殷些的,已在心底策画起了自家阿谁女儿能与他配一段良缘,乃至都能够不再计算他胡奴之子的寒微出身。
贰心下非常抗争了一番,这事到底是否要漏给杨淑妃吴王母子,如果要漏,是通盘的好,还是藏掖着一半的好。这番忧?,使得他回至长安前,无一日好眠。直至回了长安,发觉几近满长安的权贵都已得悉了这桩事儿,底子无需他再漏一丝风出去。而后话且不提。
次日始,献俘、受降、缔盟,为光大国威,摆足了全套的架式,世人皆忙得足下生风,连续四五日不得安生。
至最后一日,外事俱平,各部族头人一一拜别,便是关起门来行自家的赏封的时候。薛万彻、李道宗等人早已权高位重,不过是犒赏下珠玉锦帛等物,再添几个好听却无合用的浮名罢了。
“陛下明察,顾娘子从奴婢这儿弄了身内监衣裳出去了,听闻还携了伤药,想来该是往玄甲虎帐帐去了。”阿盛埋下头,揖手回道,静等着李世民的反应。
惟风灵满心不在他究竟能得甚么封,五品至一品,在她眼里并无多大辨别,反正将来还是方法兵兵戈的,还是要在疆场上以命相搏的,皆非她所愿。
风灵将殿下世人神采一一看过来,内心尽是嘲笑:昔日皆嫌他出身豪门,胡奴之子,哪一个能将他瞧得上眼?又有哪一个肯同他攀亲?这倒也好得很,若你们在当时能瞧得上他,眼下他早成了勋贵家的佳婿,又有我甚么事。现在他血海尸堆里拼杀出一条道,年届而立,终是做得了三品大将,得赐紫得金鱼符,你们倒一个个上赶着要攀结了。
起居郎一宣完旨,殿下诸官俱向拂耽延拱手道贺,跳过四品,径直自五品跃至三品,非常出乎世人的料想。方才打着后代亲家筹算的便愈发奋发了。
至早膳用完,竹枝却并无旁的甚么话,殷勤添粥布菜,相较以往不情不肯地服侍,大相径庭,说了很多嘱她要多安息,保养身子一类的陈词谰言,且说得并不逼真,奉迎之意鲜明摆在脸上,古怪非常。
重归宫阙,风灵惦记取民部统算商户的事,在外三四个月,也不知民部的那些侍郎吏目们是否懒惰了。故只安息了一晚,次日五更鼔甫起,她便起家,如同那些外朝候着进殿的臣工们普通,赶往民部检视这些日子来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