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洗濯过了，已将血腥气洗洁净了。”拂耽延应道，他在外飞奔了一日一夜未曾阖眼停歇，声音里有沉重的倦怠。
起家清算了一番，风灵将顾坊上高低下细心转了转，心底不得不赞叹佛奴确是行商的妙手。畴前顾坊由她把持着时，因她性子疏懒，好顽贪趣儿，总没个定性，也未满身心肠投入绢绸布帛的买卖中去，运营不过比勉强维生略好些。现在的顾坊，在佛奴的办理之下，与当初已不成同日而语。
风灵稍稍复苏了一些：“你……杀了他？另有他那些亲兵……”她仿佛晓得了他气味中如有若无的腥甜从何而来。
她脑后忽地一痒，拂耽延的鼻尖在她的发丝间悄悄摩挲，深深地呼吸，嗅着她发丝间甜丝丝的香气。“大唐几时落魄至此了，边疆安宁竟要依靠一介女子来守，那要我等将士有何用？若贤人果然要拿你去换西疆安稳，倒不若拿我的铁骑去换。”
“这可怨不得他。”风灵摸了摸那孩子脸颊，“样貌像你，性子倒是像佛奴。”
稚儿闻声扭头便跑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却未停，转眼阿幺探头探脑地呈现在了屏风边，见风灵在睡榻上动了动，从速一挑软纱，进了阁房。
风灵的眼眶跟着心头同时一热，拂耽延的手臂揽住她的身子，手掌搭在她的肚腹上，腹内轻微的一串转动，似在抗议风灵此时醒来。
待风灵再次醒来时，阁房的帷幔已高高挂起，只留了一幕烟罗软纱，将外头刺目标日光过滤了一层，光芒悄悄柔柔地拂在她的面庞上，将她唤醒。
风灵一时睁不开眼，目珠在眼皮的包裹下微微颤抖，带着睫毛一道轻抖，她垂垂答复神智，才觉拂在她面上的并非只要透射出去的阳光，仿佛另有一只软绵绵的手掌。
风灵听着他答非所问的回应，暗道：罢了，诛杀了柳爽与他那些罪过甚多的亲兵，也算不得是不法了，只是此事由我而起，今后如有业报，但望只降在我一人身上。
她眯起眼，勉强展开一条缝，睡榻上只剩了她一人，拂耽延早已不知去处。一个扑闪着眼的稚儿立在她睡榻跟前，见她睁眼，愣了一息，便朝她咧嘴嬉笑开。
“柳爽如何了？”她含混不清地问道。
窗棂边的几双眼快速缩回了屋内，隔了几息，推推搡搡地从屋内出来三两名部曲，一脸难堪的笑，向杏叶抱拳问好。
风灵冲他微微一笑，还当是在梦中。转眼又闻声有细碎急催的脚步声跑进屋，压着嗓音低唤：“阿吉，阿吉。”
风灵不记得上一回睡得如此香沉是甚么时候的事，仿佛自打到了长安城，便总悬着心。特别在深宫的日子，夜里眠觉时总不忘在枕头底下放一柄小弯刃，以防不测；躺下身总不敢松弛了满身，必得留一分警戒于心，连衫袜都不敢褪了，仿佛随时要从睡榻上跃将起来。
杏叶款款地回了礼，那几个部曲便一哄而散。她脸颊微红，回身指着那胡杨树问向风灵：“这是甚么树，之前从未曾见，竟能长得这般……尽情？”
“但是阿吉吵醒了大娘？”她襦裙背面躲着的稚儿探头朝风灵一望，阿幺忙拉过他赔罪：“这孩子玩皮得紧，大娘莫怪。”
屋内凡能透光处皆教阿幺以帷幔遮挡起来，激烈的日光透不出去，白日里因佛奴的叮咛，也无人敢进内院来滋扰，故风矫捷一向昏昏睡着，一夜一日当中，竟没有要醒的意义。
“胡杨。”风灵勾起她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比那灼烈的阳光更灿烂：“西疆大地上，何止是树，自此你我皆能恣睢肆意地度日。”
杏叶一呆，扭脸又望了望那株胡杨，顿时喜出望外，终是感觉面前的日子实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