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自车高低来，端动手挡在肚腹前，一双朦昏黄胧的泪眼藏在了皂纱帽垂背面，在杏叶的搀扶下，一面走一面在心底暗呼：阿兄阿嫂，风灵返来了。
柳爽僵立了几息，到底是有所恐忧，便回回身，将供案上的供物一件件撤换下。即使各式不肯，却也无可何如。
杏叶亲目睹过柳爽领家奴对着风灵刀剑相向，现在亦觉一口恶气已涌至胸口，需求出了才好。她几步蹿至门边，伸开双臂挡住柳爽来路。
柳爽往那竹篮子里瞥了一眼，见白烛线香俱全，再看堂上的供案，供物皆是旧的，想来她约莫是要给康达智一家上供。
风灵只觉肝火自心底拔起，附身一把拽住柳爽的一条胳膊，手腕上一用劲，便听得他胳膊上“喀拉”一声，沉闷强抑的呼痛声随即而来。
她终归身份贵重，有所求柳爽不能不该，他沉心静气同本身道：且再忍她一回，这些日子都忍将过来，眼瞧着便要到达庭州，切莫功亏一篑。
柳爽心底轻视一笑，背动手在坊门下候着风灵所乘的桐木马车畴昔。她弃了驿馆不住，偏要在此大家避之不及的凶宅里头住着，其用心柳爽自是明白。只不过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无所惧故无所忌，倘要有那等畏敬惊骇，恐是一事无成的。
待他摆完最后一件，转向风灵摊了摊手，半讽半笑道：“公主可还对劲？另有甚叮咛？”
因风灵指明要在此处停歇两日，敦煌县的县令岂敢怠慢，仓促遣人先出来打扫收整了一番，待风灵一行人达到时，康宅虽不复昔日风景，却也有了六七分模样。
柳爽恼羞成怒，正要开口叱责，风灵却悠然道：“柳公子慎重，其间并无外人，倘若我叫唤起来，再有柳公子一贯在外的风骚名声，只怕是无益呢。”
柳爽摸着下巴，不置可否，说不上两句便要请退。
风灵将脸一沉，“柳公子贵重，倒还罢了，可外头那些是甚么东西，也敢不避讳着些，竟要与我同处一屋。”
康宅虽不小，挤进了这么些人，倒也驱走了阴沉之气。
她口中说着话，蓦地伸出腿在柳爽膝弯内缓慢地各踢了一脚，快得柳爽来不及反应，“噗通”便跪下了地，膝盖磕在硬冷的青砖上，身子把持不稳，歪倾斜斜地倒在了地下。
屋外已奔至门槛的长随一听这话，难堪地望了柳爽一眼，又悄悄退开两步，探头探脑往屋内窥望。
柳爽又怒又怕，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这是要何为！”
“柳公子。”风灵仍旧坐在矮脚圈椅中不动，淡然叮咛道：“劳烦柳公子替我将那案上的旧供物撤了，换上这些新置的。”
柳爽怒瞪向风灵，将脸颊两侧的肌肉咬得起伏不定，死活不肯开口。
柳爽一团郁气冲到了胸口，在喉间忍了又忍，强压着往身后去唤候在屋外的长随，想着让长随进屋来侍弄这供案。
“我不当真，你不当真，皆无妨，突厥人当真便成了。”风灵轻笑道：“弥射将军寓所距此不远，一旦叫唤起来，他赶来不过瞬息，我劝说柳公子还是快些照我说的做罢。”
“但凭公主调派。”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拳，公然便坐下放心吃茶。
柳爽捂着一条脱臼的胳膊，龇牙瞪目，瞪眼着风灵。他自知绝非风灵的敌手，此时又落了单，倘一味与她拧着，只怕她一怒之下害了别性命也未可知。
风灵站起家，一步步踱到柳爽身后，打量着供案点头道：“摆放倒还细心。”
思及这一层，柳爽心头不由发颤，咬着的后槽牙也垂垂松了开来，再不敢硬抗着，遂在康达智一家的牌位前，将三年前作下那桩惨绝人寰的恶事说道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