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风灵忆起了这些昔日噜苏,暗自长叹一声,正了正衣冠,便要下拜。
因俱是城中巨富,又肯出资做些原该官家承办的事,故官家少不得出面应酬一番,一来可算作与民同乐,二来也该谢一谢富商们的豪放。
她直起腿膝,转而面向江南道的方向,端端方正地先行了三拜,内心头默祝阿爹阿母与阿兄安然安康,喜乐无忧。随后才回往向长安方向,按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恰是这个理儿,大娘万要遂了阿郎和夫人的拳拳之意,莫叫他们悲观。”佛奴嬉笑两声,顺手取过她手中的酒壶,“筵席未开,倒是单独先饮开了,里头装的甚么酒?”
她的眼睛垂垂亮起来,语中少了粘滞踌躇,重回干脆利落,“恰是为了替本身挣个一世尽情安闲,无拘束,无忧劳。”
至晚,宅子里头飘起了阵阵肉羹浓香。古楼子的馅料在烤炉内“滋滋”作响,烤得金黄酥脆的饼皮用力地接收着油汪汪的羊脂。山雉肚内填塞满了夏季里罕见的菌子。金伯正在院中翻烤着整只的羔羊,顺手洒上一把小茴香胡椒,立时肉香四溢,引得几个部曲来回转悠了好几次。
转眼年节将至,公廨田新替代的耕户早已稳妥,只待开春翻土。
该当如何?该当如何?风灵冷静自问了两遍,游移道:“约莫,约莫左不过是刻画读书,骑射弄剑……”
前庭的两个大铜火盆里燃起了高高的赤红火焰,柏叶干枝在火盆里“哔哔剥剥”地作响。风灵扫了一眼跟前的供案,满满铛铛的供果,均是江南产品,乃至另有裹着青箬的角黍。
膝盖才半弯,内心头俄然起了个念:若要说恩典,那个于她的恩典都及不上阿爹阿母予她的娇纵厚爱。
“夫人不迫,自有外头的人来迫着。”佛奴不屑地摇点头,“大娘你且想,到了这个年纪,顾氏在江南又是那样的人家,且非论各家拜托来的媒人,便是官媒娘子也是要上门的。介时夫人也是难堪,你不肯出阁,天然无人会逼着催着,可若长悠长久地在家,夫人也恐误你毕生,你要夫人如何是好。”
自这一日至上元,由康达智牵头,城中大商户轮番出资,或请傩戏人跳傩戏,或请寺中大僧俗讲,或请寺内的音声儿以舞乐来演经变故事,再或请了俳优倡伎来作百戏歌舞,日日白赠城中百姓一场热烈。
恰是忙得脚不沾地,手无停歇,腊月二十八快速便到了面前。
“阿母从不迫着我做那些个。”风灵弱微微地辩驳了一句。
佛奴“嗤”地笑出了声,“刻画读书尚可得,骑射弄剑嘛……只怕就成了女红针黹。”
他常想着,他俗尘未脱,也不能一向在寺庙中度日,若非这番机遇,他约莫不是温饱而死,便是成了遭人随便买卖的贱口,现在虽还是顾府中的奴籍,却好衣好食,生存无忧,风灵待他又从不拿家主的款。现在除开一心一意地跟从风灵、虔心拜谢佛祖庇佑这两桩以外,再无他想。
风灵每日里领着阿幺在阛阓里采买,缝纫新衣,打制新头面金饰,又亲身向城外放牧人购置了七八十头羊,百来只鹅,一一分予家中部曲,好令他们带回家中过年。
风灵嫌年里听那些个因果报应的故事沉闷,又不肯拂了米氏的美意,故而想着体例折了衷,改请法常寺里的音声儿来演经变。如此,米氏欢畅,索良音也极爱看那些舞乐,再好不过了。
风灵捧着酒壶,喃喃道:“阿爹曾教诲,女子若不肯婚配,又想凭一己之力存活于世,需求有了了之心,傍身之本,谋生之术,立世之能。即便一时得配了快意称心之人,倘不能保平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也该要保本身衣食无忧,财帛无缺。我们万里迢迢地往这儿来,恰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