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风灵忆起了这些昔日噜苏,暗自长叹一声,正了正衣冠,便要下拜。
依着她的性子,原该请百戏的,这才够热烈欢腾,偏康达智的夫人米氏一个劲地劝她请法常寺主持的大弟子来俗讲。
阿母哈腰扶了她的肩膀,一扫惯常的温和淡泊,敛容正色道:“阿母要你牢记,万莫入长安城。”
风灵垂眸不语,信手抓起家边石阶上放着的酒壶,抬头饮了一口。
“大娘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决意要往这边疆来,所为何?”
风灵捧着酒壶,喃喃道:“阿爹曾教诲,女子若不肯婚配,又想凭一己之力存活于世,需求有了了之心,傍身之本,谋生之术,立世之能。即便一时得配了快意称心之人,倘不能保平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也该要保本身衣食无忧,财帛无缺。我们万里迢迢地往这儿来,恰是为了……”
“夫人不迫,自有外头的人来迫着。”佛奴不屑地摇点头,“大娘你且想,到了这个年纪,顾氏在江南又是那样的人家,且非论各家拜托来的媒人,便是官媒娘子也是要上门的。介时夫人也是难堪,你不肯出阁,天然无人会逼着催着,可若长悠长久地在家,夫人也恐误你毕生,你要夫人如何是好。”
“那缘何不切身往长安,面谢岂不比遥拜更好?”年幼时她曾如是问过阿母。
“但是想家?”
如此,风灵也安下心,欢欢乐喜地筹办起过年的琐事来。阛阓中收支来往,长途贩运的客商已然不见,但因年节邻近,城内的买卖恰是热络红火时。
该当如何?该当如何?风灵冷静自问了两遍,游移道:“约莫,约莫左不过是刻画读书,骑射弄剑……”
风灵吸吸鼻子,点了点头。“不若你自小不知家在那边,父母何人,倒也省了念家的痛苦。”
这一案的供食,同往年她在余杭时如出一辙,倒令她生出些恍忽。
“小娘子家,莫要总吃酒。”佛奴嘟嘟囔囔地就着酒壶饮了一大口,辣得直咂舌,一面特长扇着舌头,一面唤住她:“前院供案已摆下了,虽不在夫人跟前,端方总还是做的。”
礼既已毕,佛奴领了两名婢子,又指了两名部曲,七手八脚地撤了供案,世人拥着风灵回屋。院内金伯翻烤的整羊已金黄冒油,不竭滴入火炭中“吱吱”地勾着人,屋内的几案也早已撤去,换作一张广大的壶门长桌案,金婶与阿幺将吃食热热烈闹地布了一桌案。
风灵头一年得以做东,康达智行了个偏私,将她做东的日子安排在了元月月朔。
自打记事,每一年的除夕夜,阿母总在园子里摆下这么一桌,命她恭肃不苟空中向长安方向,行三跪九叩礼。也不知多少次,她问阿母所拜何人,阿母常常欣然应对,“两位故交,于你有天大的恩典,一名尚健在,一名已逝,人切不成忘恩,你活着的每一岁,皆要遥拜一回。”
佛奴“嗤”地笑出了声,“刻画读书尚可得,骑射弄剑嘛……只怕就成了女红针黹。”
且非论如何问,阿爹阿母从未过要奉告详情的意义,风灵自小聪慧,心知阿爹阿母不说,自有不说的事理,垂垂的便再不问起了。
风灵嫌年里听那些个因果报应的故事沉闷,又不肯拂了米氏的美意,故而想着体例折了衷,改请法常寺里的音声儿来演经变。如此,米氏欢畅,索良音也极爱看那些舞乐,再好不过了。
风灵送至折冲府署遴选的布帛也早早地送了畴昔,正如她所愿,来年官中所需的布帛由顾坊独占鳌头,占了总需的七成。
佛奴怔怔地谛视着院中烤羊的火光,支起胳膊肘推了推风灵,“我孤身一人,四周飘零倒也罢了。你原有父母兄长庇护,又是个女儿家,大可不必万水千山地自江南跑来这西域边城。如若此时还在家中,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