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车已入市,风灵掀起车帷一角,遥遥一窥,自家商肆那边,公然围聚了好些人。她心底将柳爽狠狠谩骂了两句,甩手放下了车帷。
风灵的目光超出无措的管事,堂内的高椅上坐着四名了解的商贾,里头三名胡商原是老主顾了,只一名是头一遭买卖。熟悉的那三人见她出去,皆不动声色地端坐于高椅内,也不拿眼看她。
四人互望一眼,面现难色。风灵恭敬全面的礼数,如同淡薄未成形的胶牙饧,胶着了他们的口齿,腹稿打得好好的话,到了喉口难以开口。偏风灵那双杏眼中清澈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们,明知他们的来意,却不愠不闹,不闪不避,笑容明眸相对。
正难堪,风灵翩然转至最年长的那名胡商跟前,提起银壶,在他手边的琉璃盏中添注了些梅浆,“安叔如有甚教诲,差人来唤风灵畴昔便是,外头暑气正盛,何必亲身走这一遭?”
当即便有人笑将起来,有几分难堪,也有几分挖苦。
却见一驾带着顾坊徽记的马车兀然停在店铺前的大道上,赶车人冷静地将足踏安排在车前。静了片时,车帷忽地一掀,自车下款款地下来一样貌清丽的女子,年纪不大,却不短架式。
佛奴立时便明白了风灵的意义:眼跟前退了买卖不过亏折些利钱,但顾坊应允了退单,还了定钱,便划一认了自家的货确有题目,自认理亏,这倒是千万行不能的。不但失了这几桩买卖,只恐今后也无人肯信顾坊的绸锦布帛。倘或着动静再传至西州,西州的买卖今后也便颓了。
路上风灵向佛奴问清了启事,听罢她冷声哼道:“我便知柳爽那厮不会就此撂开手,寻了两个地痞恶棍在我门前闹上一回不过是个由头,原在此等着我呢。这情势,若非遭人勒迫,商户们怎会同一日同一时候来退定钱。”
风灵只当未曾听出,举步往店内走,客气地向占了道的人请让。店铺内的管事仓促跑出来迎她,汗水渍透了胸怀,可见是急狠了。
那三人睁大了眼朝他瞪去,来时清楚商奉迎的主张,说妥了要同进退,现下依他这番话的意义,是要不睬他们如何,单独脱身,一旁的三人皆有些坐不稳。
余下三人漫声拥戴,皆是一脸难为的模样。
被称为安叔的这名胡商讪讪地“哎”了一声,脸颊上斑白的卷须悄悄颤抖,似有些挂不住,迟疑半晌,避开风灵“体贴”的谛视,狠下心道:“教诲谈不上,大娘若真是故意体恤,便将这单货收回了罢,定钱,不退还也罢。”
“顾娘子来了。”有人大声囔了一句,热络的店铺前门顿静了一大半。
风灵闻言二话不说,一手打起车帷,跨上车。阿幺虽还震惊着,却也知担搁不得,仓猝跟着紧跟着风灵爬上车。佛奴早坐上车辕,抖开缰绳连催了几遍马。
风灵心中默算了一笔,凝重道:“亏折些也算不得甚么大事,可佛奴,你有无算过另一笔账?我如果接回了那几单,外头那些丝绸商贩会作何感?”
“只一两家要退定,到还罢了,怎就不问大小,齐齐地都来退。”佛奴拉着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这一算来,沙州商肆大半年都白开了大门,不亏缺便该日日焚香谢菩萨保佑了,保不齐还要亏去很多。”
风灵走进店铺,向那四人端端施礼,“风灵问长辈们安好。本日可巧,四位竟是一同登门了,风灵原不知长辈到访,在外头担搁了好久,怠慢了叔伯们,还望叔伯饶我这一回。”
说着她扁了扁嘴,轻蹙了秀眉,满目标委曲无处投放,仿佛是受了屈的怯懦小娘子,教人瞧着竟是不忍有半分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