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倦怠至深,极是放心肠将这些代价百万缗的绫绸绢锦一股脑地丢予康达智,伏倒在床榻上昏昏沉甜睡了一夜。
一起谨慎谨慎,大家皆提调着,直至次日午后,风灵已能远眺到敦煌城壮伟的城楼楼观,大师方敢略略地松一口气,遂紧催着骆驼赶路,又在城门口候等勘验过所,担搁了好久,所幸此地日落甚晚,过了酉时太阳还在天空中悬着,好歹是赶在阳光尚好时入了敦煌城。
“他为匪盗之前许是疏勒城的人。”风灵指着那沙匪扬声道:“说的虽也是粟特话,却与敦煌城内的粟特商户们所说的有所分歧。”
风灵人还未穿过深长的城门洞,热烈宏亮的一声“风灵”如雷般滚来,声音里头包含了沉沉的焦心忧愁,又有按捺不住的欢乐。到底是到了,自余杭至边塞沙州治所敦煌城,风灵在嗓子眼里扑腾了将近万里路的一颗心顷刻落了下去,全部身子发软,脚踩在地下如同踏在棉籽絮上。
风灵斜睨了他一眼,“你还想今后那很多事,总该先谢了菩萨消免了你本日的灾害才是。”佛奴偏头嘻嘻一笑,“那是天然。”
“这位小娘子既识得粟特话,还请代为传听。”顿时的人跳上马,向她拱了拱手。风灵翻了翻眼皮,顺手拢了拢肩膀上半散开的发辫,心中只觉各处皆不当帖,一个粟特人面孔的武官,听不懂粟特话,倒要叫她这个唐家子来译话,这场面奇特得令人想发笑。
“这并非买卖,有利可图。”言罢他也不容风灵再缠,驱马拜别。
“他说……”风灵忍下心头眉梢的好笑,细辨道:“阿史那贺鲁杀了他们帐下五十余人,又将他们曝尸荒漠,不准收殓,专等着他们的人去掠取返来,好一举灭杀。为的是,能独占这条道,劫夺过往行商。”
武官已命人在荒漠中坑埋新丧的沙匪及地下的干尸,待他发命令去,转脸谢过风灵,便跨上马,抖缰就要掉转马头。
风灵张口刚要回话,两名兵卒架着一个受创甚重的沙匪上前,那沙匪口中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甚么,兵卒不耐烦地朝着他的小腿肚踢了一脚,沙匪大声呼起痛来。
风灵译传至此不觉倒吸了一口气,想起那突厥首级临蹿逃前自称是阿史那贺鲁,这般暴虐凶悍,若不是有唐军路过此地,本身倘或落入他手中……当真是好险。她缩起脖子晃了晃脑袋,不敢再往下想。
那人恍然初醒,身子如山如塔般端稳地坐在顿时,只略点了下头,“不必多礼。货囊人丁可有损毁?”一口再纯粹不过的河洛官话。
直至为首那人已至面前,风灵才蓦地回悟,来的是官家人,又刚替她解了难,不敢怠慢,忙翻身跃上马,低头屈膝一礼:“民女多谢将军解难。”
康达智放下心咧嘴一笑,“我这妹子好生短长,阿兄头一遭单独押货时可远不及你。这里卸货入库的杂活便交由阿兄来做,你快些回家去,热汤新衣、羊肉馎饦、高床软枕,你阿嫂都替你整治齐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