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真是忘了,风灵悄悄笑了笑,向估客与妇人道:“这便体味了,烦请你二人行个便利,换个处所买卖,佛窟跟前,扰了虔诚祈愿之人的平静,毕竟不当。”
佛奴亦有一佛社要聚,社中大多费事无地的耕户客户,他因顾氏宽纾待下,虽为贱籍,过得倒好过那些无依无靠的客户佃农,且为人仗义,故经常周济一二,颇受大师恭敬。
每月的望朔两日对于敦煌城中的大多百姓来讲,是不容一丝草率的日子。
瞧热烈的人群俱楞了楞,那妇人忽抚掌笑道:“对了,对了,我记起来了,出门时我家娘子说的恰是这个数。”
那商贩手中挥动着一只粗瓷食盘,大声囔道:“你这妇人但是用心难堪?究竟要多少食盘,你又不说,问我又如何能晓得!”
风灵在人群中好轻易挤开一条路,登上依着山崖而建的木栈道,自家的佛窟开在较高处,在浩繁洞窟中也算是不小的一窟。
风灵手擎了一盏小油灯,一人抢先,领着世人一步步地走入洞窟,走向洞窟正中慈悲端坐的菩萨像。
官衙虽不是休沐的日子,仍循着俗例,当日不当值的诸人皆可不往官衙应卯。更不必说各家的娘子妇人,自是隔夜便要安稳妥妥地办理下诸事,堪近年节。
“能出甚么乱子,阿幺端的是怯懦。”风灵口中虽这般说,望望周遭,亦觉着阿幺说得有理,凝神细想了一刻,俄然高高举起了手臂,踮起脚尖,在世人的头顶挥了几挥:“这位货郎,说话可作数?”
为着此生免遭磨难磨折,来世安然繁华,他们心甘甘心肠倾囊而出,将辛苦积累起来的钱帛塑成佛像,描成画壁,但望依托那一点微不敷道却亘古稳定的祈愿。
“你阿爹但是还说了,‘可惜是位娘子,如果位郎君则更好’的话?”风灵挪揄着弯眼笑起来,一面回身要往康家佛窟里去。
风灵朝他翻了翻眼,“当时我才多大?不过是个总角小儿。当日所见与本日所见自是大分歧。”
此时再无良贱之分,亦无附属干系,进入佛窟的,皆是诚恳蒲伏于佛足之下的芸芸众生,虔心礼拜,悄悄诉求着各自的夙愿,或是如风灵这般,并无甚好求愿的,只心无旁骛地用心膜拜一番。
佛奴催顿时前几步,“大娘又不是头一遭来,当年咱家开窟时,不是隔三差五地便要跟着来瞧?”
人堆中间有一卖杯盏碗箸等食具的商贩正与一妇人争论,吵吵囔囔,摆布不下,从旁围观的人起哄嬉笑。
风灵情不自禁地带住马,放慢速率,怔怔地望了一回。“佛奴你瞧,那么多佛窟,当真不负了千佛洞之名。”
那妇人非常不平,翻了翻眼,叉腰向周边围观人群道:“我怎没说?方才清楚说得清清楚楚:二人共一盘饼,三人共一盘炙肉,四人共一盘烩羊羹,共有客六十人。我家娘子恰是这般奉告,命我同贩售之人讲,可这估客,愣是策画不清,反倒怪我用心胶葛。”
此时太阳已非常刺眼,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可阳光却在洞窟前止了步,仿若被齐刷刷地挡开。
富庶人家请名匠良工,开凿大窟,金粉泥塑,青金涂绘;平实之户合族共开一窟,虽不敢同大户人家相对比,却也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扶养着的。
四十多里路,马不断蹄地奔了整一个时候,待她远远瞥见尽是洞窟的山壁时,头道阳光正将它赤红的光倾泻在满盖沙土的山体上,绵长的山崖因受了这光照,更显出它的寂静厉穆。
风灵抿了抿唇,嘻嘻一笑,“这倒趣得紧。”
敦煌入夜得晚,天明亦晚。卯正时分,风灵与佛奴的马已在城门口候等出城,阿幺与她父母同往,击过五更鼓便坐着牛车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