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蓦地一惊，从地下直起腰，双膝仍旧不敢动。“顾娘子她……昏昏沉沉，滴水喂不进，煎了四味回阳饮，喂不进也是徒然，又烧得短长，端赖着凉水先散热。”
“拉开！”李世民指向帷幔，也不顾甚么体统礼节，自是无人敢质疑，两名宫婢上前将帷幔挂起，睡榻上狼狈失容的一张脸鲜明展现在他面前，灰黄的脸颊上两抹暗红衬得面色极其丢脸。
他的手内心沁出些许盗汗，明智提示着本身，里头躺着的不过是一名来源不明的布衣女子，与他逝去十六年的汝南公主无分毫干系。
李世民不便进阁房，只在外殿坐着，隔着帷幔模糊能见里头繁忙的人影。竹枝低头跪于他一侧，她算得是这一殿宫人里头最为平静的，有条不紊地将尚药局奉御的话传予李世民听。
不一会儿，凌波殿一侧的弘法院传来早课的钟鼓声，沉沉梵音，仿若从远处传来，凝神谛听，六字大明咒过后，便是玄奘法师亲译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杨淑妃得了动静，来得最快，望探了风灵，唏嘘一番，便劝着贤人回含风殿安息，安慰未果，她只得命人搬了锦垫软枕，置于风灵睡榻边，好教贤人坐得适意些，又在外间陪坐了一会子，阿盛来传话，请她自回寝殿歇去。
李世民点了点头，从胸中吐出一口沉重的呼气，想将那些压在他胸口的过往一并呼出。回身的刹时，帷幔里头含混不清地冒出一句梦话。
近旁者皆知风灵信奉佛教，看她的面色，不知是否因大德高僧的加持，竟宽舒了很多，梦话胡话也停了，睡得沉稳安宁。
面前这景象，仿若重回十六年前，他最保重的稚女亦身带了气厥症候，忽一日，仿佛也是风寒催化，气厥之症暴起，不幸她生母早逝，独一可靠的阿耶身系塞北战事，不知年幼的她是如何孤傲单地苦苦辩论了一夜，终在天明时放手人寰，等不到阿耶回宫来见。
及到此时，殿外方才传，高阳公主来探，因怕扰了顾娘子安眠，只在殿外问了景象，遥遥向贤人礼过，便走了。
杨淑妃离了凌波殿未几时，随行翠微宫的诸位宫眷一一来访，却未能得准进殿，怏怏拜别。人来人往中，独不见高阳公主的踪迹。
“张奉御说，跌坠的伤皆系皮外伤，倒不打紧，安息数日养养筋骨便可病愈。”
他顿住身子，扭过甚侧耳谛听，梦话又接连冒出两句，仿佛是在唤甚么人。
满殿的人，跟着张奉御一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