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的人,跟着张奉御一同松了口气。
阿盛朝帷幔投望一眼:“既如此,人怎还不醒?”
杏叶红着眼眶跪坐在榻前的足踏上,几次地将凉水渗入的布帛搭在风灵额上,不一会儿布帛失了冷气,又得再换过一块,铜盆里的凉水也不竭地改换。
奉召前来的张奉御不敢怠慢,一丝不苟地每隔半时候探一会脉象,偶也施上几针,再有不间断的渗入了凉水的布帛擦拭额头手心,寒热散得倒也快。垂垂地,风灵的牙关松了些许,多少能灌进点药汁,杏叶忙端上温热的汤药,一匙一匙地喂了半碗出来。
竹枝不敢昂首,伏地尽力背诵着奉御说过的话:“说是,顾娘子本就有气厥的症候,因连日受寒,今晨风寒暴起,亏了气血,再有击鞠场上连番受累吃惊,导致……致负气机逆乱,起落乖戾……气血阴阳不相顺接,怕是一时不能醒神回厥……”
“陛下。”阿盛必定道:“是在唤‘阿耶’呢。”
周遭宫人,连同阿盛在内,皆大吃一惊,只不敢言语。一时候,凌波殿正屋内,一片寂然,静得只剩下风灵浑浑噩噩的梦话,和李世民的低语,好像带了反响,在殿内盘桓。
他的手内心沁出些许盗汗,明智提示着本身,里头躺着的不过是一名来源不明的布衣女子,与他逝去十六年的汝南公主无分毫干系。
李世民一抬手,握住了她悬空在榻边的手,好似抓住了十六年前错失的机遇,低声哄道:“阿耶在呢,阿耶在此。”
阿盛一怔,她口齿含混,仿佛是在唤“阿耶”,又仿佛不是。
竹枝蓦地一惊,从地下直起腰,双膝仍旧不敢动。“顾娘子她……昏昏沉沉,滴水喂不进,煎了四味回阳饮,喂不进也是徒然,又烧得短长,端赖着凉水先散热。”
“阿盛,你可闻声……”李世民疑问道。
面前这景象,仿若重回十六年前,他最保重的稚女亦身带了气厥症候,忽一日,仿佛也是风寒催化,气厥之症暴起,不幸她生母早逝,独一可靠的阿耶身系塞北战事,不知年幼的她是如何孤傲单地苦苦辩论了一夜,终在天明时放手人寰,等不到阿耶回宫来见。
杨淑妃离了凌波殿未几时,随行翠微宫的诸位宫眷一一来访,却未能得准进殿,怏怏拜别。人来人往中,独不见高阳公主的踪迹。
李世民不便进阁房,只在外殿坐着,隔着帷幔模糊能见里头繁忙的人影。竹枝低头跪于他一侧,她算得是这一殿宫人里头最为平静的,有条不紊地将尚药局奉御的话传予李世民听。
传话人却未曾提及,高阳公主在探听顾娘子病情之前,先问了玄奘法师与辩机大和另有否来过。更无人留意,她拜别的方向与她的来路相反,沿着小径往弘法院走去,在弘法院的矮墙下鹄立好久。
“阿延……”风灵微微转了转脑袋,紧皱起眉头含混不清地唤了一声。
下半夜,凌波殿里倒是热烈起来,进收支出的人几近不竭,若非李世民不准人进正屋阁房滋扰,这屋约莫要比东市的商肆还热烈些。
李世民点了点头,从胸中吐出一口沉重的呼气,想将那些压在他胸口的过往一并呼出。回身的刹时,帷幔里头含混不清地冒出一句梦话。
……
阿盛在他身边轻咳一声:“陛下……已交半夜,早些归去歇了罢,张奉御马上便至。”
待他赶回长安,只在太庙内见了一副持重面子,冷冰冰的棺椁。多年来,他不敢去想那惨白幼弱的面庞上,终究闪现出的盼等不到的绝望,究竟该是如何的悲戚。然,彻夜的景象,仿如果要将他缺失的那晚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