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大商户上前向拂耽延与风灵施礼,扬声向四周道:“都尉获了甚么罪,某并不晓得,可都尉在敦煌城的这两年,使得商道安顺,流寇绝迹,旁人或不知,我们这些走货讨生的最清楚不过。做人不能没了知己,都尉为沙州所做,有目共睹,这份恩德,没齿不敢忘。”
一行人逛逛停停,走得甚慢,将出城门时,张伯庸亦来相送,这倒是风灵始料未及的。自索氏颠覆以后,张伯庸倒是看淡了很多,乃至无法地向拂耽延笑道:“我与都尉一根绳上的蚂蚱,本日兵部来人,我送了都尉,明日吏部来人,又有哪一个肯送我的?”
“商家人微言轻,无觉得报,却也不能无动于衷。”领头的商户回身从身后另一名商家手中取过一卷黄麻纸,在拂耽延与风灵跟前谨慎地展开。
“你不明白,姊姊也一定能懂,可朝堂自有朝堂的端方……”风灵不能肯定韩拾郎是否能听懂这些,她瞧了一眼他欣然的面色,终是不忍:“拾郎莫怕,菩提萨埵皆在看着,是非总还在的。再者,都尉开了佛窟,韩校尉也有助力,功德深厚,且有福报呢。”
“当年初见,你仿佛也是如许一身。”拂耽延一面说着,一面也扯起了纱帛遮口鼻。
世人放声笑了一回,却不过是美意的虚衍。谁心底不知拂耽延回了长安后是该问罪的,罪大罪小,是何罪名,尚不成知,可单看兵部等不到年节以后,如此孔殷火燎地要将他押送回京,只怕要落下不轻的罪名。
遂世人重又打马赶路,马蹄飞踏,惹起一片烟尘,风灵腾出一只手,将颈子上的纱帛向上扯起,遮开口鼻,顺手又将头上的卷檐虚帽压了压。一偏头,却见拂耽延正不时拿眼瞧她。
韩拾郎朝千佛洞的方向投望了一样,渐渐点了点头,不甚相干地自语道:“拾郎无依托,反正阿爹在那边,家便在那边。”也不知他在安抚谁,风灵勉强勾了勾唇角,算是附和。
世人跑上一处阵势较高处,拂耽延与韩孟皆不由停上马朝敦煌城回望畴昔。那两名使者一起出城亲眼目睹了府兵们与百姓的推戴,多少对拂耽延起了恭敬,他驻马回望,他们也不催促,只在一旁候等。
“你自风烟中提马跃出,救下我性命。”风灵接口道,眼弯得愈深。
风灵朝他嫣然一笑,因纱帛遮了口鼻,便只剩一双杏目在外头弯成半月。
风灵咂了咂味儿,倒也是这话。同是开罪,拂耽延毕竟是贤人眼里能瞧得见的人,景象很不一样,张伯庸约莫是要等着吏部文书,当场解聘的,连押送回京的资格都不会有。
那妇孺涌了上来,跪伏在地,口中高呼甚么的都有,一迭声的俱是谢语,情状非常激越。拂耽延上马去搀扶,风灵亦跟了畴昔,原都是拂耽延自播仙镇外挽救返来的外城廓存余人。
话音甫落,前头俄然跑出几人来,劈面挡在了道上。风灵看望畴昔,竟是几名粟特大商户,还跟了些衣衫寒陋老弱妇孺,风灵不识。
城楼的表面在激烈的日光下显得略微虚幻,大风裹着沙尘盖向敦煌城,整座城仿若缥缈在风烟中,亦真亦幻。
风灵的一起看下来,脸上惊诧与震惊交叉,终是抬手掩住了口。
疆场上的血肉白骨都未曾令他动过容,变过颜,现在拂耽延心间却蓦地一震,面上愧色甚重:“拂耽延受之有愧。”说着他躬身接下黄麻纸,手掌心中如同燃起了一小团火苗,烫手得紧。
“不必。”拂耽倒是安闲。
二人皆不再言语,回脸当真策马,历历旧事,却在各自心头绽放,撷取了暖意来抵抗这一起的苦酷寒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