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中只听得帷幔掀动的动静,一阵寒气劈面袭来,模糊间仿佛能见袍裾一动,拂耽延回身大步出了阁房,不带涓滴的踌躇与不舍。
又是一段长长的寂静,风灵只觉面上的热气更重,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俄而,脸颊被他的手掌端住,骨节突实的手指头没入她的发丝,下一瞬,他温热的嘴唇轻点至她的额头,顺着鼻梁一起落下,在她的唇瓣上愣住,带着浓厚的鼻音低声呢喃:“对不住,风灵,是我对不住你。”
许是怕她再缠,韩拾郎放下食盒便逃似地分开了跨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鞭策屋门的声响,又是一声,该是阖上门。钝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帷幔走来,旋即帷幔一挑,冰冷的月光跟着一丝寒气一同挤进了阁房。
她伸手端起碗,肉羹已凉透,凑至唇下她俄然踌躇了,倒并不为肉羹放凉了油重难入口,倒是另有一种气味在碗内,因羹凉肉香气消逝而愈发的突显了出来。
约莫又是一个时候,天光一点点放亮,韩孟不知从那边转出来,走上石阶前,在风灵身后站定了一会儿,终是重重叹了一声,未成一语。
直棂窗外的月光冷冷僻清地漫进屋子,风灵在乌黑一片的帷幔内一寸寸地估摸着时候,屋内寒气渐起,她测度着约莫已交子时。
风灵心下一顿,真教她猜中了,只怕明日便要去了。她又央着韩拾郎领她去见拂耽延,韩拾郎一个劲儿地点头,“都尉不教阿姊出去,阿姊若去了,莫说都尉,阿爹也定不饶我的。”
金洋花粉,原是行商运货途中必备之物,偶然部曲们在商道上受了伤,不便延医用药,只得暂以金洋花粉压住痛。此物用量微少时,可令人伤处麻痹,不觉疼痛,略加量,便可教人昏睡上七八个时候不醒。军中怕是也离不得它。
毕竟还是个不晓事的小儿郎,见风灵这般形状,只当她惹怒了都尉,实在替她慌怕。
阿幺败坏了很多,话不免多了起来,说着说着又将拂耽延夸奖了一遍。风灵猜想约莫前头惨不忍睹的局面已清算了去,未教她得见那骇人的情状。这也好,阿幺胆怯,若唬着她,岂不又添一桩烦事。
待一进屋,阿幺便明白了是如何回事。阁房的榻上空空如也,夹帔子、大毛氅皆好好地挂在木桁上。阿幺完整醒了神,脑中炸过惊雷。
食盒内另有一碗肉羹,风灵偶然饮食,只拿过干饼啃了几口,转念又思及折冲府不似家中,糟蹋一两顿吃食也不打紧,折冲府用度皆有定规,一碗肉羹也算得是好东西了,糟蹋了说不畴昔。
隔了片时,他又道:“原说好的,待过了这个年节我便差人往江南道,请官媒娘子去你家说亲,此一去,只怕是要孤负了你。是我对你不住,你怨我也罢,恼我也罢,切莫痴傻……另有,你那几下子,实在练得差能人意,偏又爱逞强,今后万要收敛些,闯下祸事,谁来替你挡却?”
下半晌,果然有人接了阿幺过来。阿幺有些手足无措,却并不惶惊骇惧,挤出几分笑意向风灵道:“上半晌我们还在家中等得心神惴惴,忽就见折冲府来人了。这便好了,此地到底全面些。”
雪无声无息地落着,度算不出过了多久,满城的喧闹在突如其来的一道鼓声中突破。
怨不得阿幺用了饭便困乏成那样。
“你一贯聪明机巧,我又替你担忧些甚么,不过是瞎悬心。”他顿了一顿,自嘲一笑,笑至半途,又成了喟叹:“如我如许的人,见惯了存亡搏斗,原还觉得本身早已是冷心硬肠,自爷娘离世,更是无所挂碍,怎就得遇了你,也是桩古怪。不敢说身经百战,也颠末大小几十役,定襄突袭、阴山夜袭、焉耆奔袭,这些皆罢了,惟瓜州救你那回,方是我此生最对劲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