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幺从东跨院赶来,几近是扑将上前,拿大毛氅将她僵冷的身子挡住,流着泪求道:“大娘,大娘,你莫唬我。”
风灵却不容他呆怔,快速支起家扑进他怀内,一张口,狠狠咬在他的坚固的肩膀上,呜哭泣咽地泣诉:“你莫去,莫去。你为大唐做得已够多,大唐待你如何?不过是将你发派边疆戍守!求你替我想一回,求你……”
他既这般处心积虑,风灵也只得苦笑着熄了灯烛,在床榻上和衣而卧。被衾间尽是他身上经常有的气味,洁净果毅,略略地带着些铁器坚甲的锋利。她提鼻深深吸了口气,便觉内心被装得满满的,甘愿今后沉浸其间不醒。
及晚,韩拾郎送了饭食出去,风灵拉着他又问了一回前头的景象。韩拾郎点头不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阿爹命我今晚也宿在折冲府内,莫回营房,说今晚营房里不得安生的。方才来时,公然见他们正往库房支付兵甲等物。”
风灵抱膝坐着发了一回怔,茫然无措地将这间素简的屋子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她忽想到这屋子常日里系拂耽延住着,本日她来得仓猝,屋内被褥铺盖皆还是他所用的,不似上回诱捕索庭,拂耽延早做了筹办,先搬了铺盖挪去书房居住,将屋子留予她住。
韩拾郎不通官话,与她说不明白,只一个劲儿地将她拽起来,恰见一袭大氅在一旁,照着她覆上去便拉着往原该风灵睡的那屋跑。
又是一段长长的寂静,风灵只觉面上的热气更重,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俄而,脸颊被他的手掌端住,骨节突实的手指头没入她的发丝,下一瞬,他温热的嘴唇轻点至她的额头,顺着鼻梁一起落下,在她的唇瓣上愣住,带着浓厚的鼻音低声呢喃:“对不住,风灵,是我对不住你。”
直棂窗外的月光冷冷僻清地漫进屋子,风灵在乌黑一片的帷幔内一寸寸地估摸着时候,屋内寒气渐起,她测度着约莫已交子时。
隔了片时,他又道:“原说好的,待过了这个年节我便差人往江南道,请官媒娘子去你家说亲,此一去,只怕是要孤负了你。是我对你不住,你怨我也罢,恼我也罢,切莫痴傻……另有,你那几下子,实在练得差能人意,偏又爱逞强,今后万要收敛些,闯下祸事,谁来替你挡却?”
屋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风灵忙阖上眼,佯装熟睡。
“你一贯聪明机巧,我又替你担忧些甚么,不过是瞎悬心。”他顿了一顿,自嘲一笑,笑至半途,又成了喟叹:“如我如许的人,见惯了存亡搏斗,原还觉得本身早已是冷心硬肠,自爷娘离世,更是无所挂碍,怎就得遇了你,也是桩古怪。不敢说身经百战,也颠末大小几十役,定襄突袭、阴山夜袭、焉耆奔袭,这些皆罢了,惟瓜州救你那回,方是我此生最对劲的一战。”
浓黑中只听得帷幔掀动的动静,一阵寒气劈面袭来,模糊间仿佛能见袍裾一动,拂耽延回身大步出了阁房,不带涓滴的踌躇与不舍。
阁房一片寂静,静得能清楚地感知到他正侧坐在榻边,迟缓沉重地呼吸着。隔了好久,风灵有些忍耐不住,方要睁眼,一只手掌细细地摩挲上了她的面庞,悄悄地捏住她精美微翘的下巴。
他的鼻息渐近,约莫是俯下了身,低柔地说着话,仿佛自语,湿热的气味拂过她的脸颊。“对不住,你莫要怨恼。你若醒着,势需求阻我去赴贺鲁之约,我也只得出此下策。我既晓得他们落了难,却不去救援,此生都揭不过这一节,莫说别人,连我本身也将日夜唾骂本身不配为人。如此苟活着,倒不如马革裹尸来得更像个堂堂男儿。我亦想同你悠长厮守下去,可倘若我是这般贪恐怕死、自擅自重之辈,又怎配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