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直起家,望了望他拜别的背影,心中默道:你只当天下女子皆愿往天家跟前凑么,若非外头有穷凶极恶之人追缠着索命,若非阿延身负诬告未得洗脱,那个愿在此受桎梏。
吏目向李世民先做了一揖,转而向风灵冷冷驳道:“下官所知,盐铁论以后,武帝便命令拔除了酒榷、关内铁官之政,国之强大更加,显见董氏新儒贸易归民之论方是正路。”
风灵接着道:“初时,西汉国力尚若,以桑弘羊之策,朝廷拿捏住盐铁酒布等经济命脉,有助于凝集国力,夯实基地,但国力日壮,此道便过于生硬,建本抑末便再分歧用,反倒霉国富民强。此时便该用上新儒‘贸易归民’之政,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令大家皆得贸易自在,方得百花齐放,国与民同富。”
那吏目却目光怔怔,隔了好半晌,却不道对错与否,只喟叹道:“顾娘子这一番论调,下官听着非常熟谙,仿佛长远之前曾领教过。却不知顾娘子师从何人?”
未曾想头一日风矫捷与他论得极是鼓起,连过了中午传膳时候也未能发觉,还是阿盛忍耐不住,碎步出去问他可否传膳,风灵这才记起,一脸不知所措,活脱是做错了事自知理亏的孩子模样。
两仪殿服侍笔墨算不得是桩苦累差事,却也一丝躲不得懒。风灵刚去的头几日因李世民旧疾缠身,身子骨不大安稳,措置的朝务便也少些。外头三省六部九寺的奏章琐事大半都压在中书省未曾通报出去,细碎小事便径直送到了东宫。
风灵在殿外已立了小半个时候,她并不娇弱,也不觉劳累,便收回跨出去的那步,退回原处立着。
李世民略有些余暇,想起前几日风灵说《盐铁论》的事来,遂与她在两仪殿内说盐铁之策。起先见她不过是双十年纪的女儿家,能知有《盐铁论》存世已是不易,并不希冀她能懂那些晦涩的国策经济之道。
李世民跟着渐渐点了点头,目光穿透了两仪殿宽广的大门,超出了殿外的耸峙的双阙,怔了好久,风灵坐得距他近,耳力又佳,闻声他夹带着感喟的降落不清的喃喃:“克明……可惜克明去得太早,太早。”
风灵微微一笑:“风灵并未说过新儒论调有错,亦未说过桑弘羊大夫之说有错。”
那吏目儒学出身,闻听此言面色一僵,暗自点头:公然是傲慢至极。因李世民“哦”了一声,兴味颇浓,他也不好现出心中不满,耐着性子往下听,等着风灵更“傲慢”的论调。
“桑弘羊推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一统铸币、均输平准,于西汉国力会聚大有裨益。新儒着眼民意,推昌贸易归民,国不与民争利,于富强国力之持续亦有大好处。难定对错,故风灵二者皆持。”
李世民拈起唇边翘起的一绺髯毛,笑眼望向风灵,几次点头。
隔日,风灵自昭庆殿到两仪殿时,恰逢太子在内里说话,她不便进殿,便在殿外候等。立了小半时候,两仪殿的大门敞开,身量颀长却体格肥胖的年青男人从里头跨出来,风灵知他便是当今太子,忙向后退了一步,衽敛向他见礼。
他的声音较他父亲更加暖和,风灵不惧,顺着他的话不卑不亢地答道:“民女确是住在昭庆殿中,却非宫籍中人。”
再往下说去,李世民到底浏览不深,又甚觉意味,便传召了民部之人往两仪殿同议。民部尚书唐俭带着对劲吏目仓促忙忙赶至两仪殿,得知是要同这么个侍墨的小娘子论经济大策,心中未免不悦。端着架子只问道:“敢问顾娘子是执桑弘羊之论,还是执董氏新儒学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