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将你送进宫,阿耶却不予你宫籍,你可有性子等?”他冷声讽道,清楚不悦她,腔调中却有下不去的狠心。
李世民拈起唇边翘起的一绺髯毛,笑眼望向风灵,几次点头。
那吏目儒学出身,闻听此言面色一僵,暗自点头:公然是傲慢至极。因李世民“哦”了一声,兴味颇浓,他也不好现出心中不满,耐着性子往下听,等着风灵更“傲慢”的论调。
风灵自知事理上占了上风,神采上便愈发谦恭:“不敢论及师从,风灵从未端庄上过学,这些乃家父兴之所至,随便传授几句。”
吏目心下一沉,确未有下过此定论,他终是怕惹怒贤人,便闭口不语。
两仪殿的门还开着,风灵抬脚刚要往里跨,门口的阿盛伸出拂尘又拦住了她:“顾娘子稍等,殿内尚在议事。”
风灵暗觉他本是良善之人,便恭敬地低了头:“民女贱如蝼蚁,亦不懂宫规,何去何从,单凭贤人发落。”
殿内却小步跑出来另一名内监,传道:“顾娘子出来罢,贤人传呢。”
他这番话,蓦地提示了那吏目,连得唐俭也回过味来,接口答道:“臣亦记得,昔年故蔡国公领民部尚书之职时,曾有过此话,倒是与顾娘子所持论调分歧。”
风灵接着道:“初时,西汉国力尚若,以桑弘羊之策,朝廷拿捏住盐铁酒布等经济命脉,有助于凝集国力,夯实基地,但国力日壮,此道便过于生硬,建本抑末便再分歧用,反倒霉国富民强。此时便该用上新儒‘贸易归民’之政,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令大家皆得贸易自在,方得百花齐放,国与民同富。”
风灵直起家,望了望他拜别的背影,心中默道:你只当天下女子皆愿往天家跟前凑么,若非外头有穷凶极恶之人追缠着索命,若非阿延身负诬告未得洗脱,那个愿在此受桎梏。
两仪殿服侍笔墨算不得是桩苦累差事,却也一丝躲不得懒。风灵刚去的头几日因李世民旧疾缠身,身子骨不大安稳,措置的朝务便也少些。外头三省六部九寺的奏章琐事大半都压在中书省未曾通报出去,细碎小事便径直送到了东宫。
“桑弘羊推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一统铸币、均输平准,于西汉国力会聚大有裨益。新儒着眼民意,推昌贸易归民,国不与民争利,于富强国力之持续亦有大好处。难定对错,故风灵二者皆持。”
吏目向李世民先做了一揖,转而向风灵冷冷驳道:“下官所知,盐铁论以后,武帝便命令拔除了酒榷、关内铁官之政,国之强大更加,显见董氏新儒贸易归民之论方是正路。”
李世民笑道:“乃父倒是位趣人,教诲女孩儿家不授女训女诫,亦不授诗书礼节,却以经济之论授之,却也不像那等平常商户人家。然,盐铁策之论,如此论调的,朕却非初次听闻,本日该是第二次闻如是说。”
李世民跟着渐渐点了点头,目光穿透了两仪殿宽广的大门,超出了殿外的耸峙的双阙,怔了好久,风灵坐得距他近,耳力又佳,闻声他夹带着感喟的降落不清的喃喃:“克明……可惜克明去得太早,太早。”
风灵微微一笑:“风灵并未说过新儒论调有错,亦未说过桑弘羊大夫之说有错。”
那吏目却目光怔怔,隔了好半晌,却不道对错与否,只喟叹道:“顾娘子这一番论调,下官听着非常熟谙,仿佛长远之前曾领教过。却不知顾娘子师从何人?”
风灵向唐俭恭敬一礼,不慌不忙道:“唐尚书这么一问,倒教风灵摆布难堪,不好作答。”继而她又转向李世民礼道:“贤人得先恕了风灵傲慢之罪,风灵方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