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旁俄然蹿出一人来,笑向拂耽延号召。他这一声号召引得周边的人都望了过来,又添了几声唤着“都尉”的问候。
康达智生前能统领九姓大商团,绝非只仗了朝廷授予的大萨保的职衔,更是因康氏父子两代,不遗余力地保护着全部粟特族群,从不松弛,方能令人佩服。现在他故去,另八姓的尊者自发地来替他抬棺,且一起畴昔路祭不竭,竟是比索氏那一队慢了好长一段路。到底使风灵心底安慰了很多。
“都怨我未将敦煌城守牢,使他们生存不得安宁,愧对了一城百姓。”拂耽延的惭愧毫无粉饰:“刚才在折冲府内写奏报尚感觉愤激怨屈,兢兢业业守城二载,抵不过贺鲁轻飘飘的一句归唐,索、康两家高低、外城廓的百姓,那么些性命,在贺鲁那边也不过是束缚部下不严罢了,他是新归降的,朝廷毫不会是以非难他……”
一提行猎,风灵内心一动,眼中闪过几丝光彩,可过了半晌,她却幽幽叹道:“罢了,也不缺皮货,便不为寻个乐子造这孽了。不若往千佛洞,我替康家的佛窟添些灯油去。”
风灵顿时住了嘴。拂耽延所说有理,却非她所认同的理。照她看来,拂耽延于沙州百姓也好,于大唐也好,早已是鞠躬尽瘁,可否安守敦煌城已并非他一大家力可为的了,又何需求自苦去背负那底子不讲理的任务。
三两白天诸事皆休,风灵亲手在康宅大门上落了锁,停停顿顿地走出永宁坊,走过这一幢敦煌城内最是高大豪气的坊门时,她暗自感喟,今后约莫再不会往这一坊来了。
康氏一门落葬后,原有的酒坊买卖一时也无人来接,只好先关了酒坊,待新任的大萨保上任后再作措置,家中的部曲,愿脱籍的,风矫捷将身契偿还,剩下一半因无处可去不肯脱籍的,便随风灵归了顾坊去。
事隔了几日,天渐往寒冬里过。刮骨的冷风,与现在教大唐铁骑震慑住的突厥人分歧,带着寒气所向披靡地超出金山,趟过量罗斯川,毫不踌躇地袭向大唐的地盘。
“才刚写了家书。”风灵顺着他的目光在书案上溜了一眼,“不写老是不当,写了又感觉气闷得很。”
风灵合了掌在胸前,谢道:“拔苦法师故意了,劳动小徒弟们操心。”
好轻易出了城,大道无阻,二人翻身上了马,扬鞭朝千佛洞去。风灵不免嘀嘀咕咕地要抱怨几声方才所见,以示不平。
他见风灵脸上惊诧,便自行解释道:“我们寺中长年受康阿郎香火灯油的供奉,现在他有此番遭遇,寺中能做的也不过尔尔了。方丈说,从今今后便常开了这窟,以供费事无依之人膜拜礼佛,常日里便由我们寺里打理着,康家的牌位亦在里头供着,也好跟着受受香火。”
表里院皆无人通报,她来不及自壶门榻高低来,门上夹幔一动,颀伟的身形携着冷风便出去了。
说着他伸手向风灵:“想去甚么处所?行猎?跑马?”
二人在康家的佛窟前下了马,却见有身着青灰色僧衣的小沙弥在洞窟内扫尘,佛前长明油灯好好地燃着,统统如旧。风灵长出了一口气。
当即风灵要了马,裹起了一领毛氅。佛奴见她肯出去,倒也欢畅,忙忙地亲身去备马送了出去。
这二人细语间,索家的送殡步队已从大门前走过,有人跑来清算了白幡路障。风灵转头向头里第一口棺木望了一眼,强忍住发热的眼眶,朝棺木边黑袍裹身的八名粟特人点了点头,那八人恰是昭武九姓中另八姓族中的尊者。
拂耽延点点头,渐渐地将地下的紫毫小楷拾起来:“倒是心照不宣了,也才写了奏报,愈写愈是气郁,干脆出来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