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轻笑道:“哪来甚么好眼力。只不过猗卢大酋长昨夜入城时,丢失的随身马鞭,刚巧落在了我军将士之手罢了。”
“刘刺史放心,猗卢切身到此,本就是为了与您坦诚而谈,定不会有所坦白。”拓跋猗卢自顾取了杯酒,仰脖子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顿在案几上:“半个月前,您口中的北疆柱石、我的兄长拓跋猗迤,已经暴病而亡。拓跋禄官毕竟名义上是拓跋部共主,他脱手很快,短短数rì就把中部十二大部族都归入其麾下,权势由此大张;而拓拔鲜卑西部也是以摆荡,很多本来推戴我的部族投奔了禄官。哈哈!哈哈!眼下我这个西部大人的职位岌岌可危,能实在把握的不过三五个部族罢了。”
那壮汉在前来晋阳之前,原曾刺探过新任并州刺史的秘闻,也传闻过刘琨的转战大河南北厮杀出的威名;可鲜卑人在草原上骄横惯了,只觉得那不过是汉人吹嘘出的名声,实在必不如此。现在身当其境才俄然明白,面前这位刘琨刘刺史的威势,竟是见面胜似闻名!
拓跋猗卢闻言大笑而起,扬声道:“猗卢既有求于刺史大人,也有助于刺史大人!”
进入大堂须得登上五级台阶,当这鲜卑壮汉身不由己地跟着刘琨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浓烈的血腥味,已然四周满盈。
鲜卑壮汉眯缝着双眼,面无神采地谛视着刘琨;好久以后,才将紧绷的身躯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刘刺史,好工夫,妙手腕,好眼力!拓跋猗卢衷心佩服,先前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堂前的刘琨仍然搭着鲜卑男人的肩膀,带着他不紧不慢地踏过一级级台阶向大堂内而去,乃至连话语都未曾稍有间断:“……不过是些罪犯罢了,那里值得大动兵戈。不如这般措置,最是安妥不过。”
那盘子里,恰是昨夜薛彤夺下的华贵马鞭。
刘琨含怒而来,看似随便走动,可落在周边诸人眼中,只感觉气势澎湃,的确令全部厅堂都摆荡起来。陆遥不由悄悄心折,不愧是东海王麾下倚若长城的大将,公然极是不凡。
拓跋猗卢却不起火,淡淡说道:“我的部下们行动不端,刚才已为刘刺史所诛。猗卢绝无二话,这位将军又何必耿耿于怀?何况,哪怕是丧家之犬,还是有獠牙利齿在;汉人如果自家孱羸,须怪不得我们鲜卑人。”
他先前昂然立于一众鲜卑懦夫之前,极有威势,但是和刘琨一比,立即便相形见绌。以技艺而论,他也是草原上数得着的了得人物,更兼胆sè无双、豪勇不下于人。但现在,他只感觉庞大无匹的压力如同本色,心神俱为所夺;恍忽之间,已被刘琨伸手搭在肩膀上,重又拉着他往大厅上走去。
鲜卑壮汉的脸sè俄然间变得惨白,他奋力挣解缆躯,但是刘琨搭在他肩膀的手掌的确重若泰山,压得他转动不了分毫。眼看这壮汉落入刘琨把握当中,那几个鲜卑朱紫更加激亢,个个指手画脚地大声叫唤着甚么,却并一人勇于轻举妄动。
这鲜卑大酋仿佛决计语不惊人死不休,号称要造反反叛的杀头言语,张口就来。诸人今rì已然被他们骇得麻痹,听得此言个个把眼瞪得极大,却没得力量驳斥了。归正越石公仿佛不觉得意,众官便各自装聋作哑。
任谁都想不到,这位大酋长在身份被揭露以后,竟然能坦诚到这个份儿上,直接就自承在拓跋鲜卑的内部斗争中已然失势。
“刘刺史,大晋乃天下正统,而您是朝廷委任的方面大员,吾yù图拓跋鲜卑族长之位,万不能贫乏您的大力互助。但是,并州局势究竟如何,不必猗卢多说;我拓跋猗卢固然身处危殆之际,但举手一呼,立时可集敢战jīng骑万人,自发得足可替朝廷芟除背叛、慑服群小。若刘刺史能助我为拓跋鲜卑之主,猗卢愿举鲜卑四十万众以供差遣!”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刘琨,持续道:“刘刺史,你是汉人中的豪杰,我拓跋猗卢自问也是鲜卑人中的豪杰;你我二人同心合力,共图大业,天下间何事不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