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令方才沏好了一壶茶,他端方地坐在桌边,指尖抵着琉璃杯的杯底,弥散的水雾漫过他的指间,在白衣袖口上沾了几分湿意。
我曾假想过无数种母子相逢的场景。
“他如何来了……”我呆然问道。
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目色从惊奇转到空然,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阮悠悠怔了怔,随即迟缓站起了身。
我微微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了冥后之戒。
朝日淡薄,晨间雪影疏离,阮悠悠握着儿子的小手,极轻地接话道:“你要娶公主为妻,这件事我本来不该过问。”
比起昨夜同贤阳公主的对付,他此番的话里,倒真是带着几分温情。
我有些说不下去,草草结束道:“她的名字,已经不在存亡簿上。”
“也好,倘若你借不来……”雪令的话音顿了半刻,又沉着沉着地续道:“我再去抢。”
他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体例。死魂身上阴气甚重,也唯独鬼差能受得住,何况鬼差的本形都是一具白骨披着一层皮,借个眼睛再收回来也算不上费事,只是鬼差们普通服从于主管务工的杜宋长老,你有甚么体例……”
薛淮山的手正扶在桃木雕栏上,他的指节泛白,指尖微微颤抖,“我少时自大,总想闯出千秋伟业……”
鬼差兄尚未听完,再次朝我躬身施礼,非常客气地推委:“月令大人明鉴,死魂之事夙来与小的无关,倘若大人有甚么处所用得着小的,还请事前报备给冥洲王城的杜宋长老。”
薛淮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清清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那小公子的哭声垂垂低了下去,抽抽搭搭地唤了一声:“爹。”
“娘亲每天想的都是你……你小时候的统统事。”阮悠悠亲了亲小公子的面庞,又握住那一双冻得发红的小手,“那些事情太多了,有你第一次开口叫娘亲,第一次情愿本身穿衣服,第一次学会本身用饭,也有你早晨惊骇不敢一小我睡觉,缠着娘亲给你讲故事……”
屋前冲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穿一身讨喜的红缎锦衣,蓦地扎到了阮悠悠身上。
我哈腰去捡掉地的伞,站起家今后,倒是愣在了台阶边。
现在不过天刚亮,府内仍然点着几盏清澈的夜灯,绣了喜字的红绸缎系满屋梁木柱,乃至挂上了院前的翠绿云竹。
又比如阮悠悠轻声扣问这位小公子,她是他的娘亲,好久未见,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
我微倾了竹伞的木柄,侧过身定定瞧着她,轻声问道:“你现在……能看得清东西吗?”
“悠悠,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薛淮山踏上第八级台阶,刚好挨在阮悠悠的身边,“你是来找我的么?”
当时的阮悠悠想,他是她的心上人,也会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她此生定要与他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我将那窗扇推开一半,果然撞见了一项目色幽幽的鬼差,他兀自飘浮在雕栏外一尺处,抱拳施了个礼,“不知月令大人与雪令大人有何要事?”
她背对着他,昂首望着长空飞雪,这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有了一双看得见的眼睛,大抵看甚么都是别致的。
雪令轻咳一声,弹了弹落在袖间的雪,“是我引过来的。”他道:“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天过半夜时,我打道回了堆栈。
我倚在窗边,缓缓答道:“这里有一个死魂,她生来眼盲……”
我慎重地点了点头。
薛淮山从她手里接过儿子,他张了张嘴,似有万般言语,终究却不过答了一声:“好。”
隆冬时节的四更天,风雪漫天席地,长街夜色还是茫茫,未几时,我听到了指节扣窗的笃笃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