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忽入,欣喜承迎。女笑曰:“君汹汹似强寇,令人可骇;不知君乃骚雅士,无妨相见。”生略叩平生,曰:“妾小字香玉,隶籍平康巷。被羽士闭置山中,实非所愿。”生问:“羽士何名?当为卿一涤此垢。”女曰:“不必,彼亦未敢相通。借此与风骚士长作幽会,亦佳。”问:“红衣者谁?”曰:“此名绛雪,乃妾义姊。”遂相狎。及醒,曙色已红。女急起,曰:“贪欢忘晓矣。”着衣易履,且曰:“妾酬君作,勿笑:‘良宵更易尽,朝暾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生握腕曰:“卿秀外慧中,令人爱而忘死。顾一日之去,如千里之别。卿乘间当来,勿待夜也。”女诺之。由此夙夜必偕。每使邀绛雪来,辄不至,生觉得恨。女曰:“绛姐性殊落落,不似妾情痴也。当安闲对驾,不必过急。”一夕,女惨淡入曰:“君陇不能守,尚望蜀耶?今长别矣。”问:“何之?”以袖拭泪,曰:“此有定命,难为君言。昔日佳作,今成谶语矣。‘才子已属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可为妾咏。”诘之不言,但有哭泣。竟夜不眠,早旦而去。生怪之。
第二天,黄生去看土穴,牡丹已抽芽了。黄生便遵循香玉的话去做了,每天都用心灌溉,又在牡丹四周做了雕栏来庇护。香玉来了,非常感激。黄生筹算要将她移到家里去,香玉说:“我身材衰弱,再也经不起伤害了。何况万物发展各有必然的处所,我本不是生在你家,硬要违犯反而折寿。只要你我相爱,重聚的日子就快了。”
他忽听窗外有人道:“作诗不能缺唱和。”听话音晓得是绛雪来了,开门让她出去,绛雪看了诗马上续吟一首。
牡丹也多情
几天后,黄生正独坐房中悲伤,绛雪笑着出去,说:“奉告你一个喜信:花神被你的真情所打动,让香玉又回下清宫了。”黄生大喜,忙问:“甚么时候?”绛雪说:“不晓得,大抵不远了。”
她感喟着说:“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姐妹,俄然永诀了,怎不叫人悲哀欲绝!听到您也为她哀伤,我更加难过了。泪水流到地府之下,或许她会再生,可她的神情已散,短时候内是不能同我们一起谈笑了。”
腊月里,黄生返回家中。仲春的一天,他俄然梦见绛雪忧愁地说:“我有大难临头。你从速前来,我们还能相见,晚了就见不到了。”黄生醒后很惊奇,赶紧让家人备马,星夜赶往下清宫。本来羽士要制作房屋,有一棵耐冬树碍事,工匠们正筹办砍掉它。黄生仓猝禁止。
黄生上前拉住她的手说:“你秀外慧中,真叫人喜好得要死。请你此后有空就来,不要比及早晨。”
黄生读了,泪如雨下,并抱怨她来的次数太少了。绛雪说:“我不能像香玉那样给你暖和,只能给你一点欣喜罢了。”黄生想与她欢好,绛雪答复道:“相见的欢乐,何必在此?”
婢妾对一名少年夸奖了一句,便被砍下脑袋;别人写诗讽刺,当即招致大祸。如此凶暴,令人不寒而栗。贾似道平生滥施淫威,后被押送官郑虎臣摔死于厕所当中,可叹好笑!他不但臭名远扬,想必在地府,鬼卒都嫌恶其肮脏吧。
过了几天,传闻姓蓝的把花移栽到家里,花一每天枯萎,厥后就死了。黄生万分懊悔,作了五十首哭花诗,每天都到白牡丹的土穴旁堕泪凭吊。
及期,卧病不起。源为之迎医,女不欲,曰:“曩固已与君言矣,人缘之契,佳耦之情,尽于此矣。”即以手握源臂,而与之诀曰:“儿以幽阴之质,得事君子,荷蒙不弃,周旋许时。往者一念之私,俱陷不测之祸,但是海枯石烂,此恨难消,地老天荒,此情不泯!今幸得续宿世之好,践往世之盟,三载于兹,志愿已足,请今后辞,毋更觉得念也!”言讫,面壁而卧,呼之不该矣。源大伤恸,为治棺榇而殓之。将葬,怪其柩甚轻,启而视之,唯衣衾钗珥在耳。乃虚葬于北山之麓。源感其情,不复另娶,投灵隐寺削发为僧,终其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