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甚么……？”朕满上一杯，讽道：“新妇人似曾了解？”
朕极驰念她。或者说，是驰念她那副皮相，朕执意。她却宁死不从。一贯温婉的她，第一次，竟敢违背圣谕，以被覆面，凭朕如何说，她都不为所动。朕有些活力，她却在被中哽咽说道：“陛下若再近一步，——妾宁死！”
“臣妾万死！”
那长侍见她这般，便美意提点道：“没个端庄事，蔡嬷嬷放心吧！陛下这会儿正赏雪呢，起先只是来了兴趣，希待着多些赏雪人，不负这白茫茫一片的雪色——故此，才将嬷嬷叫了来，不见得是祸事，您怎不说是陛下怀旧人呢？”
朕因问：“你难过甚么？关你甚么事——朕迎新妇，阖宫皆欢愉……”便举杯又饮，他却蓦地跪了下来，眼泪糊了满脸。
“嗳！”美人娇滴滴应道：“臣妾谢陛下赐！那件红绒氅子作料极好，极贵重！臣妾内心欢乐！”
因将帚子一扔：“嗳！不跟您说呐！老没成样儿的……您老如何尽埋汰人呢！”
李夫人不肯见朕，是为将最夸姣的容颜留在朕心底，但是……即便她已经丑恶的不成模样，那又如何？朕是不在乎的。
朕回她：“朕并不恨你，你安知朕是恨你？但——”我靠近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子夫，你叫朕绝望。”
一梦又是当年。
被嬷嬷骂了两句，顶撞儿是不会的，平素汲引照顾的嬷嬷们，多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便有聪明的宫女儿叫了冤：“嬷嬷，谁身上没个不便利的时候呀？您顶叫那些个贱皮子寺人来扫雪，半盏茶工夫，可比我们干到日头下了山管用好很多！嬷嬷们尽舍不得那些个嘴儿抹了蜜似的‘干儿子’呀，贱皮子寺人哟，只会嘴上好，不使唤哪个肯手把子用力道呀？您呐，吃准了他们养老来的，不如收个干女儿，我们这边儿当差的女孩子，哪个不比没皮没脸的寺人孝敬？”
“你叫朕绝望呀——”朕长叹一口气。她那般聪敏，又怎会不知，朕所指是何？
但她们都晓得，娘娘闺名唤“阿娇”，毕竟堂邑陈氏威名远在，馆陶大长公主之名，举汉宫无人不知，畴前椒房殿的女仆人，打小儿泡在蜜罐里，先皇疼，太皇太后宠，谁敢给她半点子委曲受？
厥后朕传闻，李夫人这般做的原因，是因她病中，好久未打扮，本来的月貌花容，早已失了光彩，她不欲让朕瞧见。
不知驱逐她的，将是甚么。
不过，她的性子倒的确有几分陈阿娇的意义。
天子的眼睛是放空的。
她的脸，那样肖似的边幅，早已深深切在朕的心底。
他闭上了眼睛，似有所想。
髆儿歪着头，很当真地听朕宣谕，在他面前，朕是父亲，而非天子——
“果然绝色……”朕好对付。便坐了返来。
我的髆儿一怔，我从他的眼睛里，瞥见了一点心伤。他到底也心疼他的父皇，朕这么多年的疼宠与敬爱，并未白搭。
朕疼的无以复加。
“下谕：李延年之妹，封夫人，奉未央。”
厥后她老是做梦，梦见长门宫的炭盆子，火旺旺的，映着花好的模样儿，当时她多年青呀，也标致，娘娘坐榻上，缩进软被里，捧着炭烧的小暖炉煨手，笑盈盈瞧她们几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儿辩论子，嫌寒伧啦，扔个锦缎小枕儿，笑：“浑说呢！”
万死，——千万死！又是这番话！
朕冷冷一笑，她是聪明的，知天子的心机。古来帝王皆是如此，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但她又是痴顽的，只看破了帝王的心机，却从未曾知朕的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