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哟，”蔡嬷嬷拍起了腿子，“这话说的，可混呢！我这一处可不比您，您是御前长侍，常在御前走动的，与陛下见天儿地打照面，我算甚么呢？陛下如何个模样儿，且都快忘啦！”
曾经的蕊儿立了起来。
怎像是小我，撒了腿跑开的人呢？
一为君，一为美人，如何想，如何感觉他们曾经有过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故事。
皇后行事一贯谨慎，又是贤德持重的，她平时从未曾如许冒昧，朕猜她是为据儿忧心，怕朕万年以后，江山后继落了旁去。
嬷嬷名唤蕊儿。那是她年青时候的名儿了，现在，青青嫩嫩的小宫女子，都称她“蔡嬷嬷”，汉宫一茬旧人换新人，拔菜秧子似的轮转，谁记得她是谁呢？
天子如有所思，连声音都变得沉厚了：“那最好，大红衣裳，跑在雪地里——最好啊。”
但配得起“椒房殿”一处宫落的仆人，早已不在宫中了，这汉宫当中，美人虽多，却无一人配入主椒房殿。
待寺人干儿们都就了位，这才发配了事情，把个宫道钉子似的散满了人。抄帚子一扬，便散花儿似的散了漫天的雪……
那美人起家，一转头，惊煞了她！蕊儿差点叫出声来，那张脸、那样的眉眼……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未识李夫人之前，她不信这十字是真。识得李夫人，才知堪堪纸上字，皆不如人面动听。
愈凑愈近。
笑一笑、哭一哭，平生都如许，不管不顾，悄悄过了。
如许的美人，足尖点雪而舞，工致如梁上燕，汉宫当中少见。
“你感觉，——朕会如何做？”
她昂首，杏目流眄，好生标致。眸中明灭着晶晶亮亮的泪光，只望一眼，就要被这和顺乡吸了魂去。
她被朕冷着，脸上不免有些绝望，毕竟还是与“她”分歧，昔年陈后……毫不会因朕萧瑟而绝望。那一刻,朕好似俄然复苏了，她与“她”，终是不一样的。即便长着如此类似的脸。
她们总爱如许。连朕都不晓得她罪恶在何，她却一口一个“知罪”，这汉宫，当真是愈发没意义了，大家皆像藏着个谜似的。
像她，是她。
陈阿娇。
朕不成怜。朕是天子！
中宫略略错神，终是对朕笑了笑：“臣妾知罪。”因辞职而去。她老啦，老的极快，这辞职而去的背影，再没有当年的曼妙，反略显笨拙、痴肥。
天子眉眼英朗，这么些年畴昔，那份淡淡安闲的笑意，仍然是畴前的模样。
但她很快又要走了。——李夫人病势沉疴，朕失而复得的珍宝，全数都要再落空。
蕊儿一瞬不肯滞留，目光黏着她身上，那美人往哪边挪，她的眼神儿便也跟了去。所经之处，便有宫女子轻谒：“李夫人……”
朕扯他衣袖，他退之又退。皎素的月色下，杨长侍暗自垂泪。
天子口谕宣了她来，却连半句话都不与她说。当真是奇特。
朕起家，落魄地拖曳冕袍拜别。
“你想说甚么……？”朕满上一杯，讽道：“新妇人似曾了解？”
杨对劲是忠奴，在朕身边数十年，是朕肚里的蛔虫。能听朕说说内心话的，也便只要他了。汉宫当中，恐怕也只要他晓得，朕有那么多的儿子，却为何独独偏疼昌邑王刘髆。
“不必惶恐，据儿亦不小了——”朕转了话锋，言道：“也该得封了。他是宗子……”
被嬷嬷骂了两句，顶撞儿是不会的，平素汲引照顾的嬷嬷们，多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便有聪明的宫女儿叫了冤：“嬷嬷，谁身上没个不便利的时候呀？您顶叫那些个贱皮子寺人来扫雪，半盏茶工夫，可比我们干到日头下了山管用好很多！嬷嬷们尽舍不得那些个嘴儿抹了蜜似的‘干儿子’呀，贱皮子寺人哟，只会嘴上好，不使唤哪个肯手把子用力道呀？您呐，吃准了他们养老来的，不如收个干女儿，我们这边儿当差的女孩子，哪个不比没皮没脸的寺人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