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即亮时,卫子夫洗漱毕,冷冷坐在椒房殿正宫妆台前,凭谁说话,她连眼角都不抬一下。
她打了个颤抖。
卫子夫的声音在抖,目下陛下退居建章宫,临阵批示,太子刘据拥重兵,险攻入汉宫,明是太子占了上风,但……陛下是谁?宫中之人,无人再比她卫子夫更体味天子啦!天子兵马半生,志在千里,曾率亲军放马祁连山外,匈奴闻之惶惑!现在,只不过对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天子何惧之有?若无实足的掌控,又怎会将太子军放入护城河内?
汉宫,剑影刀光。
朕想喊她,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儿。
这高位儿坐着硌人呐,总有一天,这天下都是他的,朕的据儿为何这般性急?连一刻都等不了!
“娘娘是指……?”
“你是承认了——从椒房殿搜出的巫蛊作弄之术所用器具,皆是你的?是你魇咒弗陵?”
她惊惧。再一问,方知君上龙颜大怒,牵罪诛“贼”不力的大臣,而那“反贼”太子,现在正领残兵崩溃。
卫子夫被人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时,中宫寂火灭了大半,各处狼籍。
直泣道:“陛下恕罪!臣妾心瞎了!刚才口不择言……”
朕不会让他得逞,亦不能!
“五天啦——”
赵婕妤缓缓笑着,安闲不迫地看着病榻上的皇后。
她的笑开端失音,貌美的钩弋在火光里脱了形,幻成了一个恍惚的影儿……
然后,覆过了她的头顶。
又走了。都不要朕了。
因说:“本宫想见一人。”
“你畴前风景无两,皆是朕给的,皇后,朕只当你与她们是分歧的,昔年,你那般美艳动听,又温婉乖顺,朕瞧你不幸又敬爱,赐你椒房殿,恩宠无度。现在……朕当真是悔怨了,公主府上舞姬无数,朕当年若随便封一个,莫说比你好,与你比肩便是不难。你……何德何能,教朕宠嬖?”
浑浊的老泪,从她深陷的眼窝里爬出来。
嗳,娇娇,你又生小孩儿脾气啦。
她再轻摇摇走回椒房殿时,卫子夫内心一格登,皇先人老啦,心性儿也蠢钝很多,但不会不明白,钩弋夫人刚才便是去走探情势的,想来她带回了太子的动静。
阿沅笑了。像小时候那般。
卫子夫张了张嘴,终是没发声儿。
她走的时候,扯撂了帷帐。
征和二年秋七月,按道侯韩说与使者江充掘木人始发东宫,构陷太子据。太子奔告其母,皇后卫氏恐惶,因与太子议,议决行刺江充。
走水的椒房殿嘶吐烈焰,游龙的火舌直要将汉宫吞覆,她在成片的烈焰里瞥见了此生最令人惶惧的神采,莫辨是谁,只是扭曲的,走了相的,跟着火龙翻覆。
娇娇,还是你最好。朕好驰念你。
钩弋夫人含笑缓淡的声音隔着绡纱帐子又传来——
适时,太子据号令百官,言说:陛下困居甘泉宫,汉室恐生变,故拥兵勤王,实尽人子之责。
因是扫尾便欲走,却忽地似想到了甚么,愣住脚步又道:“你别拿瞎话来威胁朕,朕若怕一个妇人,岂不教满朝臣工笑话?!朕看,你也该挪腾挪腾位置了,这椒房殿——配不上‘贤能淑德’的卫皇后!你方才口不择言——说甚么?要杀朕最正视保重之人?朕无妨再对你说句至心话,——朕心底儿那位最正视保重之人,早沉了荷花塘子!凭你要将她千刀万剐,你尝尝?!”
“她活着,与您有半分干系么?那一年,我们车马接得陈后出逃,原筹算一骑南下,去过太常日子,再没惦想过汉宫啦。……可娘娘为何不肯放过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