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有一个启事。皇外祖母并不晓得。
我跪在外祖母脚根前,不说话,愣愣瞧外祖母,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宣室殿内寝宫,正躺着我奄奄一息的天子娘舅,彻儿的父皇,我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母亲面如死灰。她比我见地博识,或许我从未想过的危急与变故,她早已预感。
天子娘舅久卧病榻,三岁小儿都晓得,储君当奉侍在侧,以尽孝道,方能不落人丁舌。但是,彻儿却在最紧急的关头,被差了外边去。
但对彻儿来讲……若然后者得逞,他……必是生不如死。
连母亲都一怔。
景帝后元三年,陛下龙驭宾天。
我不晓得母亲是如何想的,当时,她并没有与我说过。若彻儿承天命得继大位,我便是皇后,母亲与堂邑侯府一脉的尊荣,自不必说;若梁王娘舅继大统,皇外祖母仍在位,大权独揽,亦是不会虐待我母亲。
宣室殿表里,只要嘤嘤的哭声,就像隆冬树上的蝉鸣,聒噪沉闷,却永不会停歇。黄幡内里,躺着天子娘舅,他是再也不会醒来啦,抛下大汉的江山,和垂老迈去的母亲,再也不会醒过来。
我乃储君刘彻的未婚妻,大汉将来尊荣无双的皇后,朝野皆知。
是啊,我只要像母亲三分,就已经充足美啦;就像母亲的美,承自我那衰老却雍容仍旧的外祖母,窦氏一门,皆出美人。
外祖母只料了一个,却不知我不肯走的启事,另有另一。天子娘舅生前待我极好,宠我比平阳她们更甚。昔日我不但敢在长乐宫混闹,即便去了宣室殿,还是敢与天子陛下说逗几句,他疼我,只会笑着称:“娇娇真是个乖灵孩子!”不怨我,不恼我,最后还要遣了嬷嬷去给我挑最精美的吃食、最好玩儿的物什来,逗我高兴。
殿外凤阙阶前,满朝文武伏地,整肃的没有半丝声儿,一眼望去,竟像倒栖树上的老鸹,动也不动。老臣们只应眼泪冷静滴下,一滴一滴,落湿了膝下青琉地……
我一愣,好似迎头被泼了兜盆的凉水。
他必然会返来。
梁王娘舅杵在那边,却没有人敢说不当。
我与彻儿的婚事,当年全出母亲戏言,但母亲要做的事情,向来不是说着玩儿的。彻儿孩提期间“金屋藏娇”的打趣话,早被母亲和王娘娘筹划再三,由天子娘舅降旨赐婚。
皇外祖母日复一日地抽泣,为了天子娘舅,熬坏了眼。她本身有眼疾,暮年劳累,先帝龙驭以后,外祖母更是思念成疾,天子娘舅病势沉珂那几日,是外祖母眼疾最坏的时候,她几近已经看不见了。我与母亲一同入宫,陪宫中女眷守长夜,外祖母就坐在宣室殿陛下寝宫帐外,我几日未见她,却已经有些不敢认了。她鬓发斑白,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她从丹陛上雍容华贵的皇太后,变成了守在儿子病榻前痛哭无助的老母亲。
我在等彻儿。
她伸出瘦的像枯枝一样的手,摸我的脸,衰老的脸庞仓促挤出一个笑容:“好丫头,如何哭啦?不成样儿,我们堂邑侯府金枝玉叶的小翁主,是不准哭的呀!如何个,你娘委曲你啦?”
我抬开端,对上外祖母衰老的浅笑。她向我招了招手:“娇娇,你过来呀。”
厥后我常常想,那几处的偶合,皆因际缘如此,还是……统统都是皇外祖母的安排?
如果再要我回想那些大人们之间的纠葛,恐怕绕不开在宣室殿守长夜的那几晚。梁王娘舅回京了,太子刘彻却仍然没有返来。
停灵第一日,皇外祖母心犹戚戚,眼红肿的像核桃似的。我与母亲一同哭,偶然外祖母会命母亲将我带下,她总如许说:“馆陶,如许悲悲戚戚的风景,怎要让孩子和我们一块儿熬着?叫阿娇吃点儿东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