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天子停灵白虎殿。女眷宫妃们哭作一团。
“好孩子,你且记取外祖母的话,此生……”外祖母的声音哽的都接不上来了,她喘了喘,才说道:“此生……莫要嫁在帝王家呀!那太苦,太苦啦……”
起码我是见证者。与储君一样,跪在白虎殿灵堂外,跪在荣光万丈的丹陛下,悄悄等候那一刻的到来。
我跪在外祖母脚根前,不说话,愣愣瞧外祖母,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宣室殿内寝宫,正躺着我奄奄一息的天子娘舅,彻儿的父皇,我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之前是如许的。现在还是如许。但却多了很多哀痛。
她总对母亲说:“娇娇真美,馆陶啊,像足你三分,就已经够上个美人胚子……”
仿佛于我而言,如何的挑选都没有坏处。
景帝后元三年,陛下龙驭宾天。
白幡转动,宫人出入有声,全部殿里,都是这些幡摇起的影影绰绰的暗影,跟鬼影子似的,瘆瘆的。幸而这是白日,满朝臣工都在,灵堂里挤满了人,梁王娘舅扶灵,竟替了储君的位置,我内心晓得,那儿本来该是彻儿的位子。彻儿才当扶灵的!
但外祖母一句话却几近驳了这个“共鸣”。
他必然会返来。
大行天子停灵白虎殿已有两日,我晓得,东宫太子必然在快马加鞭赶返来。
她便是如许爱我。
外祖母只料了一个,却不知我不肯走的启事,另有另一。天子娘舅生前待我极好,宠我比平阳她们更甚。昔日我不但敢在长乐宫混闹,即便去了宣室殿,还是敢与天子陛下说逗几句,他疼我,只会笑着称:“娇娇真是个乖灵孩子!”不怨我,不恼我,最后还要遣了嬷嬷去给我挑最精美的吃食、最好玩儿的物什来,逗我高兴。
如果再要我回想那些大人们之间的纠葛,恐怕绕不开在宣室殿守长夜的那几晚。梁王娘舅回京了,太子刘彻却仍然没有返来。
连母亲都一怔。
厥后我常常想,那几处的偶合,皆因际缘如此,还是……统统都是皇外祖母的安排?
宫妃在哭,皇后在哭,我的皇外祖母也在哽咽;我随母亲跪在黄幡外,一昂首,瞥见平阳一张脸,哭花了妆,她的肩膀抽搐的很短长,当时我虽并不太懂事,也模糊明白她的担忧,皇父崩殂,椒房殿权势微单,皇后王氏一族,底子就不是外祖母窦门的敌手。眼下是,皇外祖母恋权,恐怕是不肯等闲舍位让与皇太子的。
母亲含泪回声拖我下去。
皇外祖母坐在那边,老的就像一截朽木,周遭服侍的宫女子连话都不敢讲,跪了满地。那是我见过的最惶恐、最沉痛的气象,车轱轳载着陈腐的帝国,一起行向山的那头……我在皇祖母的脸上、在天子娘舅的眼神里,好似瞥见了高祖天子,我大汉江山海晏河清乱世弘景最巨大的缔造者,他在看着我……当时我并不晓得,青史浩繁,巨大的、芜远的汗青就在那一刻更迭。或许,就在我的手里。
母亲面如死灰。她比我见地博识,或许我从未想过的危急与变故,她早已预感。
我记得那一晚,宣室殿灯烛透明,宫女子仓促将满烛台的红烛全数换成白烛,蜡油兹兹有声,陪着满殿皇宗亲眷,流了整夜的眼泪。
她伸出瘦的像枯枝一样的手,摸我的脸,衰老的脸庞仓促挤出一个笑容:“好丫头,如何哭啦?不成样儿,我们堂邑侯府金枝玉叶的小翁主,是不准哭的呀!如何个,你娘委曲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