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因道:“高祖天子在时,曾以群臣约白马之盟,曰:‘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这话甚么意义?后宫妇孺皆懂的事理,朝上臣工岂会不明白?树大招风啊!哀家是为窦氏一门着想――你若信哀家,当照行其事:窦家年父老,当告老归田;青壮时,当于朝中不争不忤,自保为好。天子恤我窦氏满门忠烈,天然将宠遇。哀家言尽于此……你……你便看着办罢……”窦太后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呼吸急了些,候立的小婢赶紧伏低腰,跪在榻前,悄悄为窦太后捶背疏浚。
窦氏族长仍席跪不起,伏低身子,拜大礼。
这一问,老嬷嬷吓得神采煞白。那小蕊儿缓过神来,总算还能接上话,但声音却抖的似筛子筛粗米:“卫……卫夫人……”
老臣窦少君粗重的声音在长乐宫大殿回旋:“禀太皇太后,老臣……老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宫女伏地,详确地添火,戳火星子。明炉里“哔啵”一声,火苗渐旺。
那窦氏族长听太皇太后说“忌讳话”,不由唬得腿肚子一颤抖,连连跪下,伏地奉告:“太皇太后千岁永泰!太皇太后……福祉绵绵!老臣……老臣惶恐……”
雪点子纷扬落下,缀在枝间,似攒聚的几簇团花,拥在一起,累累的,将枝桠也压弯了。
老嬷嬷谒礼,悄悄上前要接阿娇的手炉:“娘娘,天寒了,这手炉子叫奴婢翻翻灰罢?”
“长乐奉母后。”
皇孙孝谨,佳才气当大略,当治时,海晏河清,大汉万民丰衣足食,有如许的好孙儿,窦太后本可无所忧心,居长乐宫好生保养天年,每日领后妃女官谒礼、晨昏定省,好食好用,舒坦的日子过着,无所忧心。
窦氏族长因跪曰:“臣谢太皇太后厚恩!”
阿娇面色平和,似满不在乎,只问:“承明殿住着谁?”
雪絮越飘越大,扬扬掩蔽殿宇飞檐,放眼望去,像裹挟穹庐的浩大幕布,那落在青石阶上、琉璃瓦上的雪越积越厚,像滚了顶厚顶厚的粉,嫩嫩的,软软的,愈发叫人不忍踩踏。
阿娇“哦”了一声,眼中并无起伏,歇了一会儿,俄然道:“脚炉火点子小了些,扇旺点儿……”
窦氏族长伏地叩首:“臣……臣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统统……悉听太皇太后教诲!”
窦太后缓了些,才又道:“这几日,哀家会好生说与陛下,教陛下善恤窦氏,良田食邑,该有的,必不虐待尔等……”
蕊儿因说:“那起子厮门混嚼道――‘现下哪顾得上长门别苑,承明殿的分子还没凑齐,有的你们来瞎闹’,小婢与小玉她们气不过,便辩论了几句,小玉道:‘踩低捧高的祸头子!这会子就狗眼看人低啦?陛下只收了我们娘娘绶玺,旁的旨意都没下呢,长门别苑还是中宫主位!’谁料,那厮门嘲笑说:‘现下是没颁废后的旨意,再今后,可不要瞧承明殿那肚子争不争气?咱家旁的不晓得,只晓得,长门那主儿的肚子是争不了气啦!’这话说出来,小玉小红都在抹眼泪,我们这气受的,可真屈!”
蕊儿因说:“小婢……小婢打椒房殿跟来的……”
阿娇悄悄“嗳”了一声,递过手炉子,眼神却出愣地飘了远去。琉璃瓦檐,恢恢殿宇,似群山绵连绵伸远去,这偌大的汉宫,一砖一瓦,俱是她熟谙的;一情一状,却皆是陌生的。
窦太后歪侧榻上,微微喘着气,一口气生闷说了这很多话,对她而言,已是非常疲累。
这日阿娇行去后院散心,在廊下遇见小婢子蕊儿在悄悄抹眼泪,阿娇使了个眼色,老宫人便上前去问:“那宫女子儿,好好地,哭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