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来窦太后缠绵病榻,自考虑大限将至,所忧之事,日日蹿在脑中,无一日好觉。这日刚宣见窦氏后族,太皇太后亦在拜寄身后之事:“哀家身故后,你们这窝子猢狲们要怎地过?哀家庇不了啦!天子雄才伟略,怕是到时候,对于后族,彻儿不肯手软哪!”
窦太后咳了一声:“少君,你是有话要说?”
老嬷嬷谒礼,悄悄上前要接阿娇的手炉:“娘娘,天寒了,这手炉子叫奴婢翻翻灰罢?”
小蕊儿是个实心眼的丫头,又见前来扣问的是宫女老嬷嬷,便照实相告:“前会儿宫里的炭都用的差未几了,再接不上生火,转头娘娘就该挨冻啦。我们去掖庭内府要炭敬,去了几次都是推三阻四的,这回儿再去,婢子和小红、小玉胀足了胆,铁了心要记档续上炭,他们如何拿捏我们的?像打发花子似的扔给小婢几块碎炭,嘴里骂骂咧咧说些刺耳的话……小婢受些辱不要紧,只是,他们如何编排娘娘的……”蕊儿说到这里,取出细绢来,悄悄拭泪。
“那就禀吧。”窦太后挥了挥手,赵清蓉领一众宫人避席退下。
老臣长跪:“太皇太后千万保重身材!”却竟没有要退的意义,窦太后因向服侍在侧的宫女子赵清蓉使了个眼色,赵清蓉趋前一步,道:“窦大人,请吧,太皇太后将歇了。”
窦太后因道:“高祖天子在时,曾以群臣约白马之盟,曰:‘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这话甚么意义?后宫妇孺皆懂的事理,朝上臣工岂会不明白?树大招风啊!哀家是为窦氏一门着想――你若信哀家,当照行其事:窦家年父老,当告老归田;青壮时,当于朝中不争不忤,自保为好。天子恤我窦氏满门忠烈,天然将宠遇。哀家言尽于此……你……你便看着办罢……”窦太后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呼吸急了些,候立的小婢赶紧伏低腰,跪在榻前,悄悄为窦太后捶背疏浚。
雪点子纷扬落下,缀在枝间,似攒聚的几簇团花,拥在一起,累累的,将枝桠也压弯了。
宫女伏地,详确地添火,戳火星子。明炉里“哔啵”一声,火苗渐旺。
窦太后抬了抬手,轻掬一口气,面色蕉萃:“千岁永泰?骗三岁娃娃的话,你呀,别搁哀家长乐宫来哄我老婆子,今儿关起了门,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哀家居后位这么多年,窦氏满门皆沾带着好处,这些啊,哀家懂,你想必比哀家更懂……”窦太后扶了个宫女子,微微靠软枕起了起家,喘口气儿又持续说:“……哀家也想再多活几年呀!看着你们,得侯的得侯,封王的封王,哀家眼一闭,也好放心去见先皇,蹬了腿儿往霸陵里一躺,管得你们刘姓窦姓如何争去?哀家……追文帝纳福去啦!莫管……凡事莫管……”窦太后闭上眼睛,音量愈弱:“可哀家能放心走么?你们不懂避锋芒,这窦氏这点子产业,偏要和他姓刘的争!争的过么?争过了有活头么?哀家想看着你们好好儿地过日子,哀家想多活几年呀!但是能成么,天不假年,老天爷那囫囵口袋子收的紧呀,盯着哀家呢!哀家一走,我包管,彻儿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我们姓窦的……”
蕊儿这话一落口,早已吓得廊下服侍的宫人个个腿肚子颤抖抖。连一贯沉稳沉着的老嬷嬷也趋步谒礼,安慰道:“娘娘莫往内心去,混账犊子!那起子狗主子乱嚼道,谨慎叫阎罗王派小鬼勾了舌根去!”
窦氏族长因跪曰:“臣谢太皇太后厚恩!”
“长乐奉母后。”
窦氏族长仍席跪不起,伏低身子,拜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