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暮秋,天子设席白虎殿。远瑾夫人素服列席。时宫人皆称夫人善目,眉眼可亲。皇后娘娘亲赐酒,夫人饮罢,竟偶然摔碎了玉杯。皇后目露惊诧,然仍非常婉然,漂亮扶远瑾夫人起,亲善仍旧。
各自入坐。按例,天子侧当赐皇后座,位阶稍低的夫人,自是轮不到与天子比肩坐的,卫子夫内心不免觉奇特,天子竟然“依例”,而竟未为了远瑾夫人“例外”,君王揣着如何个心机呢?
这巍巍汉宫,原不失故事。
汉宫当中,“陈阿娇”其人,现在又有多少人记得呢?
这是重生。远瑾夫人新身份的重生。
很多年以后汉宫老宫人再回想那天设白虎殿的招魂宴,想及那一日天子失魂落魄的神采时,无不唏嘘。原是多年前眉间藏情,便已必定这很多年以后情深相负。
死去,或涅槃,都是挑选与结局。
天子眉头略一皱,瞟向她,那眼神,好似在嫌她多管闲事:“为何?这般的坐次,分歧礼节么?”
实在她并不是想要那只红羽雀子困囚在笼子里陪她。
远瑾夫人,她还是挂着这个名儿。看来天子是不欲认她了,想了法儿堵天下悠悠之口。那样也好,追不及旧事的,不唯天子,另有她。
暗里里不免有宫妃嚼说,醋瓶子打翻在心底,面上却仍要陪着笑。一堆一堆的“姊妹”不免发牢骚,趁着统统人的重视力全被一只红羽雀吸了去的时候,偷说两句,也无人去重视。
她一眉一眼,美的竟像是悉心砥砺。
目下竟呈现了这等奇事,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次,天子命亲军羽林卫为一宫妃捕鸟儿!大庭广众之下,技艺不凡的羽林军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爬树飞檐,当真是好生“荒唐”!
俱出自她。
为窦沅而设的席宴……谁在乎呢?她们在乎的,只是又一次与天子例行的见面,面圣自要着锦衣。所谓“招魂宴”,招不招魂与后宫诸妃无甚相干,对她们而言,只是多了一次花枝招展、在天子面前留下深切印象的机遇罢了。
她尚且为窦沅之事伤神,杨对劲那边却来禀,天子欲为窦沅翁主设招魂宴,抚出塞女在天之灵,请桂宫远瑾夫人列席。
像是换了小我似的。
只她记得,便好。
幸而以后,他们的结局,甚好。
目光仓促对接的霎那,天子竟躲闪地逃开了——手仍未收回。
天子的目光一分都未绕过她。
陈阿娇笑起来的模样才真是明艳照人:“我想要那只雀子,陪我一阵儿,可好?”她浅笑,又举手悄悄地拍了起来:“真标致!”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明艳张扬的美,却……半分都没了陈阿娇的影子。
“美色惑主,古来如此,还能如何着?”
他微低头,余光都垂了下来。
天子的目光也跟着收束。
这么想来,陈阿娇不觉悲从中来。
天子未放开她的手,反被她挣了去。帝王有些难堪地笑了笑,托起的手仍这么举着,好一会儿,才冷静放下。
她生在汉家,天然贵气天成。
却终究缓缓地、谨慎地伸脱手,搭上天子递来的手,温度在掌心通报,有一瞬的怔忡,本身稳了心境,狠狠将它压了下去。
羽林卫皆呼陛下万岁。
那一日秋色连波。
如此谨慎翼翼,竟像揣着甚么奥妙似的——当真是笑话了,揣着一个汉宫世人皆知的“奥妙”,值当如此……?
更不失悲剧。
几年以后,恐汉宫当中再无人记得“窦沅”其人。
她将带着它,行动维艰地走入汉宫。
天子指高号令道:“羽林卫听令——凭谁抓住这只红羽雀子,朕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