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晚来,杨对劲打前开了路,卫子夫领一众妃嫔迎来,贺万岁之声不断。这万般招摇明艳的宫妃当中,偏她这一人,素衣素服,鬓上点一支素花钿,如此孱羸惨白,却于后宫三千粉黛中,全不失容。
天子在杨对劲耳边叮咛几句,杨对劲便走近了宫妃列座,余座目光纷繁向她这边投射来,她满副的心机全在那雀儿身上,竟未发觉。杨对劲一躬,问她道:“夫人,您……在做甚么呢?”
像是换了小我似的。
天子老是成心偶然瞟向远瑾夫人坐次这边,卫子夫瞧在眼里,深觉天子哀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偏为这么一女人,如此失魂落魄,可值当?
杨对劲退了归去。在天子面前微哈腰,告禀一番。天子也立了起来。只是几句叮咛,亲军羽林卫竟布阵排开,纷繁四散行动。
俱出自她。
陈阿娇一愣,待杨对劲再三扣问时,她才收回目光,抬手指了指:“那雀儿真都雅……”
她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因退了下去。自讨了个败兴。
暗里里不免有宫妃嚼说,醋瓶子打翻在心底,面上却仍要陪着笑。一堆一堆的“姊妹”不免发牢骚,趁着统统人的重视力全被一只红羽雀吸了去的时候,偷说两句,也无人去重视。
“陛下瞧清楚有甚么用,瞧清楚也不认!——呵,这‘远瑾夫人’未受封前可不长如许儿!”
“长是长了一副好皮相——可这皮郛,还不是祸害人的模样么!陛下怎会瞧不清楚?”
是年暮秋,天子设席白虎殿。远瑾夫人素服列席。时宫人皆称夫人善目,眉眼可亲。皇后娘娘亲赐酒,夫人饮罢,竟偶然摔碎了玉杯。皇后目露惊诧,然仍非常婉然,漂亮扶远瑾夫人起,亲善仍旧。
很驯良的语气,奴随主态,想来是天子要问的,那陛下的态度,天然也是这般暖和,余众一干筹办看好戏的,皆泄了气,恍料也是无甚看头的。
厥后,不是她不肯,而是天子,再不需求。
天子果然没有移开目光。
一人一景,原是这汉宫再热烈,帝王目光所视之处,还是孤寂。
她尚且为窦沅之事伤神,杨对劲那边却来禀,天子欲为窦沅翁主设招魂宴,抚出塞女在天之灵,请桂宫远瑾夫人列席。
羽林卫皆呼陛下万岁。
“美色惑主,古来如此,还能如何着?”
她深觑天子。
席开,各位臣工禀述。天子居中坐。
汉宫,便是束困她的鸟笼子。
现在物是人非。
天子浅睇她的目光,那样密意,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白虎殿。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独一一次,能够为了彻儿率性。
……
目下竟呈现了这等奇事,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次,天子命亲军羽林卫为一宫妃捕鸟儿!大庭广众之下,技艺不凡的羽林军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爬树飞檐,当真是好生“荒唐”!
她将养一月,气色总算好了起来。椒房殿派人来探过,卫子夫却始终未露面。北疆战事又起,这一月来,天子忙的很,偶尔会来瞧她,连是中宵,当时她早已睡下,这对朋友,始终未正面照过面儿。
天子未放开她的手,反被她挣了去。帝王有些难堪地笑了笑,托起的手仍这么举着,好一会儿,才冷静放下。
酸溜溜的话任谁也会说——
极像那一年长门宫里廊下挂着的阿谁鸟笼子里,那只乱蹿生机的雀子……那一年阿沅来探她,她曾对阿沅说过,她就是那只雀儿,关在笼里,见得天光,却没法拥抱天光。失了自在,藐小的鸟脚被栓银铃的链子牵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