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倒也能“出境顺俗”,并不嫌小商贩摊子混乱,欺了贵身。他随坐下,随叫一碗面点,热乎乎的云气蒸了他满面。天子取匙扒开香葱,悄悄吸一勺,他向陪侍道:“这味儿好!”
去逛他的长安。
长安早已没有我的家了。
车驾停了下来,估客热乎乎的叫卖声将长安烫成了熟谙的模样。
兄长瞥见我已不在侧,响道:“思儿,你与我们坐一处吧!”
凭早说嘛!
上元节的长安大街真热烈呀。远了望去,整条街巷都挂着纸灯,卷起的风将团簇的萤火撕成了碎的光,明显灭灭,可都雅啦。行走的人,便是行走的灯,一人提着一盏灯,在繁华的长安街头招摇。
“罢了,”兄长一叹,“上林苑终非久处之地,是兄长无能,思儿还珠三载,竟没能让你迁回汉宫。思儿,你再等等,快啦,兄长回朝便奏禀父皇,定让思儿回椒房习教。”
大抵上元灯节的长安,只要君父一名君王夤夜逛过。
去他的汉宫千秋!去他的贵胄皇孙!哪有这么憋屈的贵胄!
“唉,”我叹一声,“我见鬼了,是真鬼呢!太可骇!”
分袂三载,我终有一天又回到我的长安。
统统又都会回到畴前。我觉得统统都会回到畴前。
我不会再归去。
“昭台?思儿不识得。”我有些焦急:“这是甚么处所呢?”
兄长张了张嘴,想说甚么,却又生生咽了归去。
我疑是我想多,除了君父这般待故后情深意浓之君主,谁还能似他这般浪漫?
如此,我们将在陋巷的家里相逢,像很多年前那样,家里有阿娘,有嬷嬷,另有二丫。二丫会爬树,会翻墙,会欺负二毛。
“鬼?”兄长说道:“思儿睡含混了。”
“傻丫头,你就爱玩儿。”
我要去找二毛,我要回我的家去。上林苑,只剩嬷嬷与阿娘还可惦记了,我一走,她们必会寻我,她们必思念我,我只需再徐图战略,将她们俩接出便是。汉宫太繁华,无人会在乎近郊上林苑,何时少了两位老宫人。
我是说,我要走了。我要分开上林苑,分开汉宫,分开兄长。
兄长真聪明,言万事皆不离母后,只要提到母后,铁石心肠的君父,才是温和的。
我摸了摸摊桌,用我此生最贼溜的眼神四下里晃一眼……无人往我这边瞧,那便走吧!汉宫不会少一个敬武,那冷冰冰的上林苑,更是不会记着谁曾往此居。
“驾——驾——”像骑马似的,我内心可欢乐。就像三年前,刺溜的狐狸上了墙,我喊:“二毛——二毛——”
我现在才觉,我应再归去上林苑,去找那女鬼,问一问明白,她因何困于上林苑,因安在那惨戚戚的雨夜,与我相遇,又因何如此咬牙啮齿地喊出“许平君”这三个字。
我天然晓得兄长的心机,可兄长傻吶!——我与君上同坐一桌,便能让君上爱我疼我么?我才不当这烧火棍,杵人眼窝子。
想着都能笑出声儿来。
我搓搓手,呵了口气,道:“兄长,思儿生辰那天,我在上林苑闲晃……你猜,我撞着了甚么?”
“二毛——”
我们一行无人敢坐,自是瞧着圣上大快朵颐。我内心烦着,心说累呢,又不是皇宫,凭谁守着端方,饿坏了肚子!按我的想头,天然是……咱一块儿坐下来,热热地过肚一碗,多好!
这孤傲与孤单,皆融入凉凉夜色中。
兄长看着我,宠嬖道:“好思儿,再待一阵子,兄长便向父皇请命,必然将你接回汉宫。”
“母后爱思儿,思儿是母后拿命换来的!母后爱视如命!”
也在这夜色长安,也在这家国大汉,这天底下最痴情的帝王曾与他的故后有过如何一段动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