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然晓得兄长的心机,可兄长傻吶!——我与君上同坐一桌,便能让君上爱我疼我么?我才不当这烧火棍,杵人眼窝子。
兄长不解我的意义。
有甚奇特呢?我自小便知,我不招君父爱,自是躲得远远儿,怎会平白惹君父烦心?
分袂三载,我终有一天又回到我的长安。
似君父今晚这般,微服?吃一碗豆花?
我搓搓手,呵了口气,道:“兄长,思儿生辰那天,我在上林苑闲晃……你猜,我撞着了甚么?”
“那为何……君父视思儿如草芥?”
我摸了摸摊桌,用我此生最贼溜的眼神四下里晃一眼……无人往我这边瞧,那便走吧!汉宫不会少一个敬武,那冷冰冰的上林苑,更是不会记着谁曾往此居。
夜更浓。像是将上元节摇摆的碎光都要锁住了。我揉了揉眼睛,摸出一个铜板换来的蜡烛,悄悄将它吹亮。风很大,大得差点要将我怀里的烛光吹灭。
兄长瞥见我已不在侧,响道:“思儿,你与我们坐一处吧!”
天子四目一转,向周身捅了捅:“坐,都坐下,奭儿——你也来一碗,和缓和缓!”
许平君。那是母后的名字。自母后薨,汉宫无人敢提此名讳。比来一次听人提及,是从上林苑那疯疯颠癫的“女鬼”口中。许平君——深恶痛绝。
好似他从不识得长安似的,好似他从不知,他另有一个女儿,被他丢弃在这长安灯影不照的陋巷。
那是十一岁时的计量,那样……纯真。
我此时也骑在墙上喊:
统统又都会回到畴前。我觉得统统都会回到畴前。
但只怕此生是再也无机遇了。
如此,我们将在陋巷的家里相逢,像很多年前那样,家里有阿娘,有嬷嬷,另有二丫。二丫会爬树,会翻墙,会欺负二毛。
“二毛——二毛——”
兄长看着我,宠嬖道:“好思儿,再待一阵子,兄长便向父皇请命,必然将你接回汉宫。”
我低下了头,见不得他悲伤的模样,只小声说:“若母亲在,她……她会爱我么?”
君王蹙眉,他有标致的眉峰,通俗的眼,映着碎光流转的长安,好像明石曜曜。君王喜怒不形于色,只掬着一寸严肃,三分气度,无人能忖君王心中所思为何。
“罢了,”兄长一叹,“上林苑终非久处之地,是兄长无能,思儿还珠三载,竟没能让你迁回汉宫。思儿,你再等等,快啦,兄长回朝便奏禀父皇,定让思儿回椒房习教。”
他下了车,周身皆侍从。兄长也拉我近身,陪侍在侧。这天底下,当真做天子是极好的,这很多的人,皆视他如星月。
兄长一怔,眼睛里蓄起汪汪的泪水。他悄悄伸出了手,我的颊边便浮起了暖意,他的指尖触着我的脸颊,有一丝丝微微的凉,而后,这丝凉意便被吞噬,他的手覆了来,掌心很暖和。那股暖意,极缓地伸展开来……
想着都能笑出声儿来。
是梦里的模样。
兄长代我回:“是呢,父皇,接回思儿那年,她才八岁,现在三载已过,年及十一,光岁真快,乌飞兔走,母后放手舍君亲去,也已十一载。”
这孤傲与孤单,皆融入凉凉夜色中。
“兄长不难堪,”他说,“思儿自幼流浪,好是不幸!三载前,得归汉宫,竟不得于君亲前教养,若地府下的母亲得知……该如何肉痛。”
只要“长安”,才是我的家。
我捂着小小的碗,跐溜吸两口面,暖暖的汤水入了口,满身也便涌起一股暖意。像捧了个小小的暖炉子在手里。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在长安陋巷子的家,嬷嬷和阿娘给我烫好暖炉,煮好热乎乎的鸡汤面,我边嚼面条边捂动手,听阿娘讲故事。听乏了,便打个盹儿,待醒来时,又翻墙溜门去找二毛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