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轻笑道：“倒是不至于此，只是窦氏获咎过太多人，祖母若在，还可庇佑母族，祖母如果去，就得靠你父子二人照顾，倒不如早早激流勇退，不再掺杂朝堂之事为好。”
待过得年节，小刘沐就已虚年五岁，已到得醒事的年事，虽尚未能了解灭亡的意味，却也晓得曾祖母害了病，且病得很重很重。
是夜，大行令窦浚入宫觐见，聆听太皇太后数句劝戒叮咛，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便也闻讯赶来，虚年将满十三的泰安公主更是直接从太寿宫与长乐宫相连的廊道疾走而来。
刘彻由衷道：“祖母放心，舅祖父识时务，知进退，近年不但对孙儿多有搀扶，更助朝廷兵不血刃处理朝鲜，立下大功，孙儿皆是记在心上的。”
太皇太后反握他的手，缓声道：“彻儿，祖母已无甚遗言，唯我去后，还望你仍能善待窦氏。”
刚即位的刘启过分激进，在阵脚未稳前便下旨削藩，导致吴楚七国之乱，若非有窦太后强力弹压朝堂各大派系，且在刘启与关中世家间调和鼎鼐，吴王和楚王“清君侧”的由头只怕会获得很多贵爵权贵的呼应。
诸位亲王虽未获得太皇太后准允访问，却也入了长乐宫，在外殿等待。
皇后阿娇亦是闻讯赶来，更带上了小刘沐。
皇祖母的意义，不过是让窦氏垂垂阔别权势争斗，在太上皇老爹和他这天子尚能庇护他们时，趁早“安然下桩”，免得今后惹了后继之君的顾忌，被过往获咎的诸多世家权贵落井下石。
太上皇刘启，梁王刘武和大长公主刘嫖皆日夜在榻旁侍疾，不管他们三人的脾气如何阴狠暴戾，如何放肆张扬，但确是非常孝敬的，鲜少有违逆窦氏之举。
或许吴楚之乱仍会被安定，然朝廷毫不会博得这般轻省，只因关中没乱。
尤是刘启，若非顾及着自家母后，又有皇儿刘彻频频从旁出言安慰，他暮年在位时必会设法撤除胞弟刘武和母族窦氏外戚。
当今她子孙合座，大汉社稷昌隆，地府之下见得先帝，也能坦言以对，不再为昔年毒杀代王后及其四个儿子之事心存歉疚。
太皇太后闻得刘彻应下此事，笑容更胜，便是让他宣召窦浚入宫，她眼瞧着就要放手故去，老刘家没甚么可让她惦记操心的，唯是娘家人还得好生叮嘱。
半夜时分，太皇太后传下口谕，留下常山王刘舜和泰安公主侍疾便可，其他诸人皆速速出宫回府，莫再劳师动众的胡乱折腾。
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平常事，任你身份再高贵，也买不通地府里的阎王。
后代史家皆觉得窦太后擅权专政，然她又做错过火么？
她从未自怨自艾，学宫规仪态，数十载夜夜反躬自省，唯恐有失礼之举，学问文断字，数十载苦读经史子集未曾释卷。
“彻儿……”
在天家哀思之际，为此事跳出来闹腾，质疑太皇太后的遗诏，那真是自寻死路，且不说皇族会尽皆暴怒，便连对这位贤后感念在心的诸多大汉臣民，只怕都放不过那作死之人。
阿娇臻首微垂，深呼吸了数次，收起脸上的悲色，换上副略显生硬的笑容，方是昂首道：“臣妾醒得的。”
天子刘彻虽派太医官为自家皇祖母尽力诊治，然心下也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这穿越众或许能替人“改命”，却不成能“逆天”的，依史籍记录，太皇太后恰是崩殂于今岁。
身后事，多已无憾，死又何惧？
白叟过冬是道坎，太皇太后窦氏已年过古稀，每岁凛冬皆是苦熬，只盼能熬到来年春暖花开，又能向老天爷多借些光阴。
她出身寒微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