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凤并不因沈哲子的奉劝而羞恼,闻言后笑了笑,感喟道:“小郎君所言是正理,平常或是积郁,或是寒暄,老是积习难改。现在可得安适,这成规定当戒除。”
目睹这模样,沈哲子也不知钱凤是有感于怀,还是药力培植,亦或烈酒刺激。他并无帮人发散的经历,赶紧招来仆人,一起站在角落,看着钱凤大袖飘飘疾行于室内,仿佛一个魂游天外梦游之人,不敢上前去干与。
落座后,钱凤缓慢将盒子翻开,从内里拿出一些玉质小巧器具,如玉盘、玉杵之类,看模样应当是用于服散的东西。
沈哲子见状,不敢怠慢,赶紧将陶罐移到小炉上,略一加温,轻舀出将近一两的锅头酒,端着送给钱凤。
沈哲子对钱凤感官不错,闻言后便也笑道:“胸藏沟壑十万丈,与人言者止二三。叔父有不得开解之郁气,我虽年幼,一定能开解,却能洗耳恭听。能言与人者,即便再艰巨,说出口来,也成了等而次之的小事。”
相互言谈一番,干系不再像此前那么疏离。对于钱凤的狡计多端,沈哲子也是很佩服,或许这类做事气势完善局势的考量,但在详细细节的措置上,倒是正得其宜。
沈哲子目不转睛,眼看着钱凤将散服下,少顷以后,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率转为红润起来。他知这是毒性发作下,毛细血管开端肿胀充血,看似红润有光芒,但遗祸甚大,常常会形成瘀血肿块悠长不得消逝,转为暗疽疮肿,一旦腐败,便有残疾之患乃至性命之虞。
钱凤此时视野已经略显迷离,脸上疤痕更是充血鲜红狰狞,伸手接过酒爵,举头一饮而尽,跟着这酒水入腹,酒力蒸腾之下,神态更显放达,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大声道:“不敷,不敷!再取酒来!”
沈哲子说出这话,倒不是谦善,若非钱凤鼓励王敦决意剪除义兴周氏的力量,沈家在吴地实在达不到此前那种举足轻重的关键位置。老爹这个好基友,为了给沈家造势,确是不留余力,不愧老爹将之引为性命相托的知己好友。
跟着散力分散开,钱凤神情转为澹泊慵懒,蓦地站起家来,绕着房间迟缓步行,行动幅度不敢太大。这是因为皮下毛细血管肿胀充血,皮肤变得极其敏感,稍一大力触碰摩擦,就会有激烈痛感,这也是为何时人多穿宽松衣服,乃至于丝缕不着。
仿佛仍有散力残留,钱凤也不似平常沉默拘束,听到沈哲子这话,禁不住感慨道:“灵秀天成者,实在不能以情面常理去度量,小郎君就是此类人啊!我与明公费经心机,运筹打算,却不及小郎君纵横捭阖、借势导力,终究初创一个大好局面。方寸之间,我本自大小巧心窍,可还是羞于在小郎君面前自矜。”
“叔父存候心,我毫不会感染此习。叔父你也要尽早戒除,人间乐事诸多,岂独饮鸩服散!”
调和开的粉末并不能直接吞服,以小炉加温,待见到丝丝白气冒出后,钱凤才伸三指悄悄捻起,举至嘴边时俄然想起一事,神采转为慎重,沉声正色对沈哲子说道:“服散或得一时适意,遗患却无穷,郎君万勿轻尝!”
沈哲子答复道,他实在不肯看到钱凤是以而丧命。
求酒无果,钱凤也不在乎,步子垂垂放大起来,一边走着一边两手击掌,抬头长啸,引吭高歌:“鬼域乎?天阙乎?凤兮凤兮,何德衰?来世不成待,往世不成追!可得长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