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灵秀地,无可何如天。
〔毕生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孤单林。叹人间,美中不敷今方信。即使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凡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念一事,偶成一曲,便可谱入管弦。若非其中人,不知此中之妙。料尔亦一定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说毕,转头命小丫环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脸孔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恋人独我痴。
〔红楼梦引子〕斥地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何如天,伤怀日,寥寂时,试遣愚衷。是以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宝玉听了此曲,涣散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是以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源,就暂以此释闷罢了。因又看下道:
那宝玉恍恍忽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后代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缠绵,软语温存,与可卿难明难分。因二人联袂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地点。但见荆榛各处,狼虎同群,劈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踌躇之间,忽见警幻前面追来,告道:“快休进步,作速转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那边?”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要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酒保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出错此中,则深负我畴前谆谆鉴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很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环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斥地鸿蒙……
宝玉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肮脏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本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繁华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成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能够继业。此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法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诱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毕生册籍,令彼熟玩,尚未憬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暗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由相问。警幻嘲笑道:“此香尘凡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恋慕罢了。大师入坐,小丫环捧上茶来。宝玉自发暗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也见悬着一副春联,书云: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平淡天和。说甚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哭泣,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宅兆。这的是,昨贫今富人繁忙,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