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秦钟既死,宝玉痛哭不已,李贵等好轻易安慰半日方住,归时犹是凄恻哀思。贾母帮了几十两银子,外又另备奠仪,宝玉去吊纸。七今后便送殡埋葬了,别无述记。只要宝玉日日思慕感悼,然亦无可如何了。
一时,贾琏赶来,贾政问他共有几种,当今得了几种,尚欠几种。贾琏见问,忙向靴桶取靴掖内装的一个纸折略节来,看了一看,回道:“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墨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也不过春季都全了。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点头说道:“也未见长。”说毕,引世人出来。
世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世人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但是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措置一田庄,清楚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天然之理,得天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前人云‘天然丹青’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各式精而终不适宜……”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返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宝玉只得念叨:
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动,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盘曲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绕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因问:“诸公以何题此?”诸人都道:“当日欧阳公《酒徒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方称。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有一客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贾政拈髯深思,因昂首见宝玉侍侧,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宝玉传闻,赶紧回道:“老爷方才所议已是。但是现在究查了去,仿佛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本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当。况此处虽云探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含蓄含蓄者。”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如何?方才世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现在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当。你且说你的来我听。”宝玉道:“有效‘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世人都忙逢迎,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道:“匾上二字轻易。再作一副七言春联来。”宝玉说,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计上心来,乃念叨:
因而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昂首瞥见前面一带粉垣,内里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世人都道:“好个地点!”因而大师进入,只见入门便是盘曲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内里都是合着境地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回旋竹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