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先去园中知会世人。可巧克日宝玉因思念秦钟,忧戚不尽,贾母常命人带他到园中来戏耍。此时亦才出来,忽见贾珍走来,向他笑道:“你还不出去,老爷就来了。”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方转过弯,顶头贾政引众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边站了。贾政远因闻得塾掌奖饰宝玉专能对春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本日偶尔撞见这机遇,便命他跟来。宝玉只得随往,尚不知何意。
又不知历多少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达成,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当之处,再行改革,好题匾额春联的。”贾政听了,深思一回,说道:“这匾额春联倒是一件难事。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约莫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色,多少亭榭,无字题目,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川,也断不能生色。”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现在我们有个鄙意:各处匾额春联断不成少,亦断不成定名。现在且按其景色,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出来,临时做灯匾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分身?”贾政等听了,都道:“所见不差。我们本日且看看去,尽管题了,若安妥便用;不当时,然后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世人笑道:“老爷本日一制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贾政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川题咏上就平平,现在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陌生了。纵拟了出来,不免陈腐呆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当协,反没意义。”众清客笑道:“这也无妨。我们大师看了公拟,各举其长,优则存之,劣则删之,未为不成。”贾政道:“此论极是。且喜本日气候和暖,大师去逛逛。”说着起家,引世人前去。
贾政听了,点头说:“更不好。”一面惹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回旋盘曲。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飘荡。世人都道:“好景,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世人道:“再不必拟了,恰好乎是‘武陵源’三个字。”贾政笑道:“又落实了,并且陈腐。”世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道:“这更加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更批胡说。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因而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昂首瞥见前面一带粉垣,内里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世人都道:“好个地点!”因而大师进入,只见入门便是盘曲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内里都是合着境地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回旋竹下而出。
说毕,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世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待题,则农家家风一洗尽矣。立此一碣,又觉生色很多,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敷以尽其妙。”贾政道:“诸公请题。”世人道:“方才世兄有云,‘编新不如述旧’,此处前人已道尽矣,莫若直书‘杏花村’妙极。”贾政听了,笑向贾珍道:“正亏提示了我。此处都妙极,只是还少一个酒幌。明日竟作一个,不必富丽,就依内里村落的式样作来,用竹竿挑在树梢。”贾珍承诺了,又回道:“此处竟还不成养别的雀鸟,只是买些鹅鸭鸡之类,才都相称了。”贾政与世人都道:“更妙。”贾政又向世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请名方可。”众客都道:“是呀。现在虚的,便是甚么字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