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时真亦假,有为有处有还无。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借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官吏之族,因他生于季世,父母祖宗根底已尽,人丁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故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代。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甚么?只闻声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闻声‘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金银忘不了!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那甄家丫环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昂首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环忙回身躲避,心下乃想:“此人生的如许雄浑,却又如许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仆人常说的甚么贾雨村了,每成心帮忙周济,只是没甚机遇。我家并无如许贫窘亲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转头两次。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儿孙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典,君死又随人去了。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颤动街坊,世人当作一件消息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讨,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何如,少不得依托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另有两个昔日的丫环奉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固然日日抱怨,也无可何如了。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次头。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颠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曰:
方欲出去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颠癫,华侈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瞥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何为?”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出来,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这日,那甄家大丫环在门前买线,忽听街上喝道以后,世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环因而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畴昔,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畴昔。丫环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边见过的。因而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安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很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
斯须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好菜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由,乃对月寓怀,标语一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