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等仍料他出来看戏,遂也未曾看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各式作乐,也不睬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坐,只道在里边去了,故也不问。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间才散,是以偷空也有去会赌的,也有往亲朋家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饮的,都私散了,待晚间再来;那小些的,都钻进戏房里瞧热烈去了。
少时,宝玉返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普通见地,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相互相见。袭人又问宝玉那边用饭,多迟早返来,又代母妹问诸火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环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本来是留的这个,多费谢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环们都越性尽情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出去存候,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头们只顾顽闹,非常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出去,你们更加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遭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现在管他们不着,是以只顾顽,并不睬他。那李嬷嬷还尽管问“宝玉现在一顿吃多少饭”、“甚么时候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承诺。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如许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何为么呢?”茗烟笑道:“这会子没人晓得,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晓得了。”宝玉道:“不好,细心花子拐了去。便是他们晓得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处所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处所,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张,我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何为么呢。”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若他们晓得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传闻,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
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宝玉听了信觉得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世人不在房中,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阿谁穿红的是你甚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甚么?我晓得你内心的原因,想是说他那边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如何也得他在我们家就好了。”袭人嘲笑道:“我一小我是主子命罢了,莫非连我的亲戚都是主子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我们家来,必然是主子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