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茗烟见是宝玉,忙跪求不迭。宝玉道:“彼苍白日,这是如何说。珍大爷晓得,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虽不斑斓,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听处,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宝玉顿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示了那丫头,飞也似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奉告人的。”急的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清楚奉告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天然更加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不幸,不幸!”又问:“名字叫甚么?”茗烟大笑道:“若说着名字来话长,真真新奇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据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繁华不竭头卐字的花腔,以是他的名字叫作卐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别致,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深思一会。
少时,宝玉返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普通见地,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相互相见。袭人又问宝玉那边用饭,多迟早返来,又代母妹问诸火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环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本来是留的这个,多费谢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茗烟先出来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闻声内里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奇不止,赶紧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闻声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如何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何为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笑道:“你也忒混闹了,可何为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另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惶恐,说道:“这还了得!倘或遇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繁的,如有个闪失,也是顽得的!你们的胆量比斗还大。都是茗烟挑拨的,归去我定奉告嬷嬷们打你。”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消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如何坐呢?”
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如何,你现在要归去了?”袭人道:“我今儿闻声我妈和哥哥商讨,教我再耐烦一年,来岁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更加怔了,因问:“为甚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小我在这里,如何是个结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向来没这事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规,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