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经心力,真是大家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列动用之物清算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苟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赋性要强,不肯落人批驳,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
宝玉见一小我没有,因想:“这里平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本日这般热烈,想那边天然无人,那美人也天然是孤单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想着,便往书房里来。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嗟叹之韵。宝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乍着胆量,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未曾活,倒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呼:“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开了,抖衣而颤。
宝玉听了信觉得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世人不在房中,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阿谁穿红的是你甚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甚么?我晓得你内心的原因,想是说他那边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如何也得他在我们家就好了。”袭人嘲笑道:“我一小我是主子命罢了,莫非连我的亲戚都是主子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我们家来,必然是主子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
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茗烟先出来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闻声内里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奇不止,赶紧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闻声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如何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何为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笑道:“你也忒混闹了,可何为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另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惶恐,说道:“这还了得!倘或遇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繁的,如有个闪失,也是顽得的!你们的胆量比斗还大。都是茗烟挑拨的,归去我定奉告嬷嬷们打你。”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消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如何坐呢?”
茗烟见是宝玉,忙跪求不迭。宝玉道:“彼苍白日,这是如何说。珍大爷晓得,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虽不斑斓,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听处,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宝玉顿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示了那丫头,飞也似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奉告人的。”急的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清楚奉告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天然更加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不幸,不幸!”又问:“名字叫甚么?”茗烟大笑道:“若说着名字来话长,真真新奇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据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繁华不竭头卐字的花腔,以是他的名字叫作卐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别致,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深思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