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本身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说道:“二爷细心烫了手,让我们来倒。”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早接了碗畴昔。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边的?俄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的后门出去,莫非二爷就没闻声脚步响?”宝玉一面吃茶,一面细心打量那丫头:穿戴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头发,挽着个,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非常美丽洁净。
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贱东西!端庄叫你催水去,你说有变乱,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莫非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我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出去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幕呢,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婆子道:“说甚么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碧痕听了都不晓得,尽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闻声了,心内却明白,就知是昨儿外书房所见那人了。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阿谀尚场面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存候。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只问他母亲好,“如何不来我们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经常挂念着婶子,要来瞧瞧,又不能来。”凤姐笑道:“但是会扯谎,不是我提起他来,你就不说他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打了,就敢在长辈前扯谎。昨儿早晨还提起婶子来,说婶子身子生的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子好大精力,竟摒挡的周全面全;如果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如何样呢。”
那贾芸一径回家。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存候,才上了车,见贾芸来,便命人唤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量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本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奉告我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这事,婶子休提,我昨儿正悔怨呢。早知如许,我竟一开端求婶子,这会子也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凤姐笑道:“怪道你那边没成儿,昨儿又来寻我。”贾芸道:“婶子孤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义。如有这个意义,昨儿还不求婶子。现在婶子既晓得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子好歹疼我一点儿。”
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出去,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霰斋书房里来。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下象棋,为夺“车”正拌嘴;另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又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贾芸收支院内,把脚一跺,说道:“猴头们调皮,我来了。”众小厮瞥见贾芸出去,都才散了。贾芸进入房内,便坐在椅子上问:“宝二爷没下来?”焙茗道:“今儿总没下来。二爷说甚么,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说着,便出去了。
那丫头传闻,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躲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听那贾芸说道:“甚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嘲笑了一笑:“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家去,有甚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早晨得空儿我回了他。”焙茗道:“这是如何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天然吃的晚餐早。早晨他又不下来。莫非只是耍的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端庄。便是返来有人带信,那都是不顶用的。他不过口里应着,他倒给带呢!”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练美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说着便往外走。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转头说:“不吃茶,我另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