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以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现在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上马就有一件性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乃至殴伤性命。彼时雨村即拘被告之人来审。那被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仆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们晓得了,去找拿卖主,篡夺丫头。无法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仆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脱,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这门子忙上来存候,笑问:“老爷一贯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却非常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答道:“老爷真是朱紫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旧事。本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以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冷情状,因想这件买卖倒还轻省热烈,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雨村那边料得是他,便忙联袂笑道:“本来是故交。”又让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成忘。你我故交也;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传闻,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传闻,忙具衣冠出去驱逐。有顿饭工夫,方返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搀扶遮饰,俱有照顾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雪’也。也不但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朋在都在外者,本亦很多。老爷现在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如许说来,却如何告终此案?你约莫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本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退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秉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非常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节女传》、《贤媛集》第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是以这李纨虽芳华丧偶,居家处膏粱斑斓当中,竟如槁木死灰普通,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朗读罢了。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性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野生作烦复,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以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客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以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客籍现居八房。
东海贫乏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以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我晓得,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晓得,死鬼卖主也深晓得。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小我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好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宿世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发誓再不交结男人,也不另娶第二个了,以是三往火线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未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方法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动部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家两日前,就偶尔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普通,尽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弟兄奴婢在此摒挡,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脱的。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雨村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嘲笑道:“此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仇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蜜斯,名唤英莲的。”雨村罕然道:“本来就是他!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却现在才来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