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本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现在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气度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如何教你来?打发我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晓得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餐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边另有用饭的工夫咧。”凤姐传闻,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畴昔用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因而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甚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尔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美意义,也不成简慢了他。便是有甚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晓得。”
刘姥姥尽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内里。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如何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遇,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遇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现在天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靠近他,故冷淡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蜜斯实在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现在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现在上了年纪,更加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现在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我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怀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如果他发一点美意,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如许个嘴脸,如何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一定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刘姥姥因说:“这凤女人本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领,当如许的家,但是可贵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奉告不得你呢。这位凤女人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m舌咂嘴的伸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奉告你白叟家。方才的意义,我已晓得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顾才是。但现在家内琐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迩来接着管些事,都不晓得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巨去处,说与人也一定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归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临时先拿了去罢。”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丁虽未几,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未几,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普通,并无个眉目可作纲领。正深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小我写起方妙,刚好忽从千里以外,芥щ之微,小小一小我家,因与荣府略有些干系,这日正往荣府中来,是以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眉目。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干系?且听细讲。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太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熟谙。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当时只要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熟谙。目今其祖已故,只要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冷落,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要其子,奶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奶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白天又作些生存,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把守,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度日。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孀妇,膝下又无后代,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半子接来赡养,岂不肯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后代婿度日起来。因这年秋尽冬初,气候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是以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我们村落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故乡之福,吃喝惯了,现在以是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活力,成个甚么男人汉大丈夫呢!现在我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各处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顶用。”狗儿传闻,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莫非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设法儿大师裁度,不然那银子钱本身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嘲笑道:“有法儿还比及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甚么体例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一定来理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