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子承诺了,走入怡红院,正值晴雯身上不安闲,睡中觉才起来,正发闷,听如此说,只得随了他来。平日这些丫环皆知王夫人最嫌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今因连日不安闲,并没非常妆饰,自为无碍。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他钗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并且描述面孔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旧事,便嘲笑道:“好个美人!真相个病西施了。你每天作这浮滑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晓得呢!我且放着你,天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本日可好些?”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害了他。固然着恼,只不敢出声。他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实话对,只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晓得,只问袭人麝月两个。”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莫非是死人,要你们何为么!”
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现在五家陪房出去,余者皆在南边各有执事。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来,方才恰是他送香囊来的。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亲信人等原无二意,今见他来探听此事,非常体贴,便向他说:“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内看管看管,不比别人又强些。”这王善保家正因平日进园去那些丫环们不大趋奉他,贰内心大不安闲,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刚好生出这事来,觉得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拜托,正撞在内心上,说:“这个轻易。不是主子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令媛蜜斯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挑拨女人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女人们了,谁还耽得起。”王夫人道:“这也有的常情,跟女人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他们。连主子们的女人不教诲尚且不堪,何况他们。”
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晓得,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斑斓些。又生了一张巧嘴,每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模样,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大不成个别统。”王夫人听了这话,蓦地震惊旧事,便问凤姐道:“前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mm的,正在那边骂小丫头。我的内心很看不上那狂模样,因同老太太走,我未曾说得。厥后要问是谁,又偏忘了。本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有些轻浮。方才太太说的倒很象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胡说。”王善保家的便道:“不消如许,现在不难叫了他来太太瞧瞧。”王夫人道:“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要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如有这个,他自不敢来见我的。我平生最嫌如许人,何况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因叫本身的丫头来,叮咛他到园里去,“只说我说有话问他们,留下袭人麝月伏侍宝玉不必来,有一个晴雯最聪明,叫他马上快来。你不准和他说甚么。”
这里凤姐战役儿猜忌,终是那个走的风声,竟拟不出人来。凤姐儿又道:“晓得这事还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便又造非言,生出别的事来。当紧那边正和鸳鸯结下仇了,现在听得他擅自借给琏二爷东西,那起小人眼馋肚饱,连没缝儿的鸡蛋还要下蛆呢,现在有了这个起因,恐怕又造出些没天理的话来也定不得。在你琏二爷还无妨,只是鸳鸯端庄女儿,带累了他受屈,岂不是我们的不对。”平儿笑道:“这也无妨。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并不为的是二爷。一则鸳鸯虽应名是他私交,实在他是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阿谁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是以只装不晓得。纵闹了出来,究竟那也无碍。”凤姐儿道:“理固如此。只是你我是晓得的,那不晓得的,焉得不生疑呢。”一语未了,人报:“太太来了。”凤姐听了惊奇,不知为何事亲来,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只带一个贴己的小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凤姐忙奉茶,因陪笑问道:“太太本日欢畅,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见了这般,着慌不知如何样了,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越性将房门掩了,本身坐在台矶上,统统的人,一个不准出来。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多么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那边得来?”王夫人见问,更加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那边得来!我每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以是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如许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