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统统,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女人一样,那l起小人岂有未几嫌的。”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量费得一副嫁奁罢了,现在也愁不到这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端庄人,把内心的烦难奉告你听,你反拿我讽刺儿。”宝钗笑道:“虽是讽刺儿,却也是实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甚么委曲烦难,尽管奉告我,我能解的,天然替你解一日。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晓得的,只要个母亲比你略强l些。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我们家里另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黛玉忙笑道:“东西事小,可贵你多情如此。”宝钗道:“这有甚么放在口里的!只愁我大家跟前失于应候罢了。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黛玉道:“早晨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宝钗承诺着便去了,不在话下。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安闲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宝玉虽素习敦睦,终有怀疑。又闻声窗外竹梢焦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垂垂的睡了。临时无话。要知端的――
吟罢搁笔,方要安寝,丫环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完,只见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了:“那边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衣,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黛玉看脱了蓑衣,内里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暴露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著胡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洁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平常市卖的,非常详确轻巧,因说道:“是甚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象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如许。你喜好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唯有这斗笠风趣,竟是活的。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夏季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夏季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阿谁,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悔怨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泪烛摇摇*投涕*,牵愁照恨动离情。
就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另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女人说了:女人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道:“归去说。操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另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晓得你们忙。现在天又凉,夜又长,更加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女人说,本年我大叨光儿了。反正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今儿又是我的头家,现在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黛玉传闻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子笑道:“又破钞女人赏酒吃。”说着,磕了一个头,内里接了钱,打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