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到早晨,公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乌黑无一人。往贾母那边去的流派已倒锁,只要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蹬’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贾瑞急得也不敢出声,只得悄悄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普通。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附。这屋内又是过家声,空落落的;现是腊月气候,夜又长,朔风凛冽,侵肌裂骨,一夜几近未曾冻死。好轻易盼到凌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出去去叫西门。贾瑞瞅她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气候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当下,代儒摒挡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今后带回客籍。当下,贾家世人齐来吊问,荣国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亦是二十两,宁国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别者族中贫富不一,或三两或五两,不成胜数。另有各同窗家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固然淡薄,倒也丰富完了此事,家中很可度日。
此时,贾瑞前心犹是未改,再想不到是凤姐玩弄他。过后两日,得了空,便仍来找凤姐。凤姐用心抱怨他失期,贾瑞急得赌身发誓。凤姐因见他自投坎阱,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本日早晨,你别在那边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房里等我,可别冒撞了。”贾瑞道:“果然?”凤姐道:“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贾瑞道:“来,来,来,死也要来!”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骗局。
贾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贾蔷道:“你若谢我,放你不值甚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何况口说无凭,写一文契来!”贾瑞道:“这如何落纸呢?”贾蔷道:“这也无妨,写一个打赌输了外人帐目,借头家银多少两便罢。”贾瑞道:“这也轻易。只是此时无纸笔。”贾蔷道:“这也轻易。”说罢,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命贾瑞写。他两个作好作歹,只写了五十两,然后画了押,贾蔷收起来。然后撕逻贾蓉。贾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奉告族中的人评评理。”贾瑞急得至于叩首。贾蔷作好作歹的,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贾蔷又道:“现在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畴昔,现在只好走后门。若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完了。等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这屋里你还藏不得,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处所。”说毕,拉着贾瑞,仍熄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你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们来再动。”说毕,二人去了。
中间奉侍贾瑞的世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展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世人上来看时,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冷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代儒佳耦哭得死去活来,痛骂羽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本身以假为真,何必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内里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动手内,飘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