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揭盖头了,凤姐儿早有防备,把贾母、王夫人都请来。宝玉上前,说:“林mm,身上好了?多少天不见,蒙这玩意儿做甚么?”他伸手想揭,又怕黛玉使小性子,游移半晌,终究揭下来。雪雁接过盖头走开,换上莺儿。宝玉见新人竟是宝钗,只当花了眼,一手端灯,一手揉眼,细心再瞧,不是宝钗是谁?再看伴娘已换成莺儿,不由发了呆,木桩般站着。世人接过灯,扶他坐下,他两眼直瞪,一言不发。贾母亲身扶他躺下,他却指着宝钗问:“那位美人儿是谁?”袭人说:“是新娶的二奶奶。”世人都忍不住笑。宝玉又问:“‘二奶奶’是谁?”袭人说:“宝女人。”“林女人呢?”“老爷做主娶的宝女人,如何胡说林女人?”凤姐儿见他明白过来,忙来劝,他却口口声声只要找林mm去。谁也不晓得,此时潇湘馆已哭得一团糟,就在宝玉和宝钗拜堂的同时,黛玉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不但连最疼她的外祖母、最爱她的宝哥哥不在身边,乃至连二位舅母都没来,只要那位诚恳刻薄的孀妇表嫂李纨和探春领几个丫头给她送终,筹办丧事。模糊一缕乐声,伴跟着她的芳魂飘散。
贾政正被家中各种事闹得心焦,三月,朝廷放他为江西粮道。众亲朋来庆祝他升官,他也偶然应酬,出发日期日近,心中更烦。这天,贾母把他叫去,说是她已八十一岁,贾政又要远行,不知何时可回,不如趁他在家,给宝玉与宝钗结婚,一来冲冲喜,病能够会好;二来宝玉有个管束,病好后不会再混闹,好长进。贾政衡量利弊,他虽不信赖冲喜,但老太太最疼宝玉,如有个不对,就是他的罪恶,只好承诺。他又提出几个困难,一是薛蟠还在狱中,妹子怎能出嫁?二是宝玉的姐姐死了,应穿九个月的孝,孝中怎能结婚?三是出发日期已近,怎能来得及?贾母说,只要他承诺,她自有体例,薛阿姨那边,由她去说。结婚时不消鼓乐,只用十二对提灯前导,用八抬轿悄悄抬过来,按南边的端方拜堂。或许来了“金锁”,会引回玉来。只要贾政指定好屋子,清算了,也不宴客收礼,等宝玉好了,孝也满了,再补请。袭人却说,宝玉虽胡涂,但心中只要林mm,听人提到黛玉就欢畅,只怕他得知与宝钗结婚,会闹起来。贾母为了难。凤姐儿想个偷换计,悄悄奉告王夫人,先奉告宝玉,说是老爷把林女人配给他了,看他神情如何?如果无动于衷,包也不消掉了;如果欢畅,还要大费周折。贾母问清凤姐儿,只怕黛玉晓得了不好办。凤姐儿说,这事不准吵嚷,只奉告宝玉一人。
黛玉出了屋,脚下缓慢,也不辨方向,直往前走。二丫头仓猝赶上,领她往潇湘馆去。到了门前,紫鹃说:“阿弥陀佛,可到家了。”黛玉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往前栽去。二丫头仓猝架住她,搀到床上。秋纹走后,紫鹃、雪雁守了多时,黛玉才垂垂复苏过来,问:“你们哭甚么?”紫鹃见她明白过来,放下心来,说:“女人从老太太那边返来,身上不大好,我们吓哭了。”黛玉说:“我不会死的。”又喘成一团。她心中垂垂明白过来,想起了傻大姐的话,反不悲伤,只求快些死,以完此旧债。紫鹃、雪雁不敢报知贾母,恐怕再招来凤姐儿指责。倒是秋纹神采镇静地归去,正碰上贾母起床,拦住她一问,她把黛玉的病情一说,贾母忙叫来王夫人、凤姐儿,领她们来到潇湘馆。黛玉面无赤色,气味微小,咳出的痰里带着血。她睁眼瞥见贾母,喘吁吁地说:“老太太,你白疼我了。”贾母心中难受,劝道:“好孩子,你养着吧,不怕的。”黛玉微微一笑,又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