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去了一圈,返来讲:“女人不在屋里,紫鹃、青禾说一大早就出去了。”林如海奇道:“出去了?去的哪儿?如何紫鹃青禾倒不跟着?”急命唤那两个过来。一时紫鹃过来,行了礼说道:“女人跟小七爷一道儿出去的,有莲蓬和进宝跟着。是明天昼饭时说定了往竹溪亭子那边捉蟋蟀蛐蛐儿。女人早上是穿了整套纱做的帷帽、罩衫、手套,脚上穿的也是小猪皮短靴。”林如海就想起来前几日瞥见黛玉剪裁,只是未曾想到是为这个,一时倒无话可说。中间吴太君和邹氏就吃吃地笑起来。林如海也只得笑两声:“自家庄子,必然没甚么可虑的。”因而安坐着陪吴太君、邹氏说话不提。
黛玉想一想,口里冷静念两遍“棺材头”,忽而笑道:“头一只捉到的,我却不想放过。”
现在且说林如海自随吴太君在小丰庄以来,寝食起居,非常遂心顺意:一者嫡亲畅叙,有外祖母、爱女为伴,纵平常之一饭一水、一言一动也自有温情脉脉,何况谈笑玩耍,与吴太君回想陈述很多儿时妙闻,又有教林黛玉读诗论词、操琴谱曲,实是七八年来未有之安乐。二者田庄平静,真正阔别案牍繁冗,每天安闲看书、习字、作画,或是在田头林间信步,在水池小溪垂钓,又或往其间近处两座湖院山居探友,寺庙道观清谈,虽一定大德高士,一期一会,亦足尽雅兴幽情。再就是与关梦柯斗棋赌胜,又要每天一次指导章回的文章功课。端的闲淡安闲,清闲安闲。便是未曾想到花颂自从神京来,不过相陪着闲逛几日,既去,一应疏松还是。
章回又顿一顿,方持续说:“父亲骂我不法,把虫儿生生弄出个残疾,今后凡事都再不成这般暴躁鲁莽。”
林如海听到如许说,忙道:“昨晚那道凉拌十锦,竟然是玉儿所做?公然味道极好,我竟一点儿没吃出来。也实在没想到,这孩子悄没声气的竟下如许的工夫。”话是如许说,林如海也记起昨晚这道十锦中百叶、香菇之类切得粗细不匀,汤汁也失于寡淡,与厨下一贯水准很有不及。只是他固然口味邃密,真正吃进肚里却不太挑,不过是少动两筷子罢了。此时一一回想,顿时恍然,然后又不免生出很多担忧,道:“要下厨,不过做些糕团点心也就够了。如何弄这些挪费刀工的?万一伤了割了岂是顽的?这孩子,如何越大越不晓得轻重分寸起来?”一边说,一边叫丫环请黛玉来。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两人又往溪水下|游|行去,草丛石缝中虫豸甚多,但是蟋蟀少见,油葫芦倒是又见了两三只。黛玉也偶然一一捉来。忽而章回翻开一截朽木,黛玉定睛去看,只见很多小虫四散窜逃,又有一些模样与蟋蟀模糊仿佛,色彩倒是黑灰班驳的冬眠不动,因指着问道:“这些也是蛐蛐儿?”
转过来讲竹溪这边。莲蓬、进宝两个早随便跑开,摘花折草,逗鸟扑蝶,安闲玩耍。只留章回一起走,一起奉告黛玉,言道:“提及捉蟋蟀,第一要到黄豆田里。为的黄豆田较其他地步远要肥饶,是以长出来的蛐蛐儿个头大,身材结实,腿脚有力,连叫声也比别处的占上风。但是真要论起打斗,却还要那种城墙根底下,或是荒废的土庙、河滩边的乱石堆里出来的虫才够得大将军、虫王。只因这些处所瘠薄少食,发展不易,凡是能长到平常一等的大小,非论力量、耐力都要更强,打斗的技能、韧性也不是他虫可比的。”黛玉想一想,说:“就比如水边垂杨和崖间青松,一个处境津润,轻易长得高大;另一个生来艰险,长年风雨磨砺。如果以划一的径寸大小,天然是后者更能成才,能担大用。”章回笑道:“恰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