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略笑了笑,道:“我们卫家和史家是故交,逢年过节,也有见着的时候。不过略扫一眼,并未曾多说话。”虽是订婚了,到底尚未结婚,很多事唯有掩着罢了。
照理说,当上了天子,就该搬到乾元宫去,这才是祖宗家法上的正理。偏今上即位,太上皇还在。总不能再叫太上皇挪出来,皇上自个儿住出来。故今上现在仍住着养光宫。这暖阁里倒是未曾住过人,倒是备着有宫妃侍寝时候。皇上隆恩,不叫她半夜归去,赏她在暖阁里住一夜。这是后妃才有的恩情。现在宫里头那位娴妃尚且未曾住过,倒先叫一个外臣的儿子睡了。皇上的心机,委实昭然若揭。
冯紫英道:“我瞧着也是这模样。”说着,劈手将林玦手中酒盅夺过了。那人央他们瞧着林玦,却万不能忽视了,如果出了甚么岔子,实在不美。他因道:“林兄不过略吃两杯薄酒就醉了,这酒量实在浅得很,竟连我妹子都比不过。”说着,将酒盅放在桌上,一手扶住林玦,“吃醉了酒,不免昏昏沉沉。这里不好,不如我陪林兄往外去换衣。走动走动,指不定就消逝了。”
却说这厢,林玦只听冯紫英的声音在耳侧炸开,转头去看冯紫英,他偏又是一片昏黄,浑然不知的模样。一面将酒盅贴在唇边,一面道:“偶有所感,故作此诗。如果起名叫《雨散云收》[2],倒是极好。”
皇上的话,便是口谕,也是圣旨,不成违逆。何况他与林玦交好,原是表里皆知的事。现在林玦酒醉,他叫人请林玦往养光宫暖阁里去安息,这也是合情公道的事。于情于理,冯紫英并上卫若兰也没禁止的理,只能眼睁睁瞧着张华显领着林玦去了。
那边卫若兰已游移着问:“冯兄,林兄像是吃醉了酒……”
“林兄?”冯紫英在侧见他怔然入迷,面色又极白,瞧不见一丝赤色,当下道:“这酒吃着冷得很,倒不如叫人换女儿红来,烫热了吃一盅,倒也能暖暖身子。”
张华显啐他一口,道:“你别揭不开睫毛了,叫你把稳就把稳,哪那么多废话!”御前服侍的人,是能废话如许多的吗?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小我,老天给不给夏守忠吃这碗饭,这都是有定命的。他总不能耳提面命地与夏守忠说,皇上看中这位林家的公子,内心将他看的比妃子娘娘还更重些。这能麽?千万不能!
他目色昏黄,酒盅里还剩了半盅残酒,天上残月一轮,映在酒盅里头,酒面略晃,月色便碎成千万片,莹莹闪闪。他手肘撑着桌子,手里握着酒盅,瞧着那酒盅,侧头笑道:“邀得残月碎万轮,赠慰璚楼不老城。昨夜散雨卷红冷,展眼收云抱酒暖。[1]”
此处临时不提,却说林玦这处。
公然皇上面色稍和缓了些,想了想,道:“你领两小我去瞧瞧。子景大病初愈,身子不好。若真吃多了酒,不必叫他在风里坐着。领他往养光宫暖阁里去,略安息一些时候。”
在除夕年节上头,又是皇上赐宴,念如许悲切的拜别诗,即使是首好诗,也叫人面面相觑。
冯紫英伸手去拿林玦手中酒盅,才碰到他的手,便觉一片冰冷,常说的冰肌玉骨,竟成了真的。这是这份冰冷,倒叫人忧心。“林兄……”
张华显摊手道:“林大|爷请。”
冯紫英只得重又坐下,卫若兰拿起林玦方才吃的酒盅闻了闻,面色略冷,道:“坏了!这是雪落碧玉!”说着,又凑畴昔与冯紫英道:“王爷再三交代,不能叫林兄离了视野。现在他吃的酒又与我们分歧……”
小内侍心中这一周转的时候,张华显已交代了夏守忠,叫他务必守着,不能叫人有半分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