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先回房换过衣裳,彩鸳只感觉她十个指尖凉得似是浸过冰,一触之命令人直打寒噤,心下更是不安,惴惴问道,“究竟是如何了?女人别吓我,好端端冒出这很多盗汗来。”
房门吱呀一声翻开,倒是彩鸳悄悄入内,望了周元笙一道,也不劝她用饭,只将手中一沓子账册奉上,轻声道,“这是彩鸾她娘今儿递出去的,上个月那几处买卖的账册,请女人过目。别的,这里头另有一桩要紧事,须请女人示下。”
适逢前夕于禁中值夜,月练如华、雍风缓缓,一时迷恋佳景,未忍成眠。独立桐荫之下,忆昔年与娣秉烛月下,赏玩霁色秋光,方知面前盛境实非心中名胜可拟。
周元笙嗤笑一声,道,“并非是我要自苦,实在是情势比人强。你觉得我为甚么会回了周家,倘若外祖母、舅母当真成心,我又何必来趟储妃人选这道浑水!强扭的瓜不甜,我偶然勉强旁人。”
周元笙听她语气便知话中有话,不免狐疑起来,接过那帐本,粗粗一翻,一张殷红如血的薛涛笺便飘然落于榻边。她忙拈在手里,急问道,“这是甚么?谁通报出去的?”
周洵远展眉笑道,“并无大事,儿子先服侍老太太用饭是端庄。”许太君含笑点头,指着一旁的段夫人,道,“老婆子吃个饭罢了,这里有你媳妇呢,哪儿还用得上你。你有这份心就尽够了。”
周洵远怔了怔,更加不耐道,“清者自清,有甚么可应对的。你枉自读了那么多书,岂不闻谎言止于智者。”
今兄另有肺腑之言乞问,烦请与娣一晤。若娣应允,则明日未初可移步禁庭景阳宫。当时自有中官相引,其报酬祖母昔日祗应,娣可放心赖之。
周元笙气得浑身乱颤,羞得满目赤红,想到本身原与面前之人父女情分甚浅,她当然未曾承欢膝下,其人也未曾关爱照拂过她一日。现在不过想求他释疑,却遭受冷言冷语,相对很久竟连半句安抚之词皆无。心中一片惨伤,站起家仓促行过礼,强忍鼻中酸楚,快步行出了书房。
彩鸳闻得此话,怔愣很久,跟着叹道,“女人,我晓得的。”半晌打叠起精力,用心劝道,“女民气内迟疑,身边又没个可依傍之人,幸而二爷现在相邀,女人为何不与他倾诉一番?女人的苦衷,我虽不大明白,但也晓得绝非在那储君身上。女人既不中意他,又不肯卷入宫闱争端,又何必在此白白自苦。”
周元笙本来心内凄苦,见此笔墨,五内顿时涌上一阵缠绵无措,只感觉诸事纷繁如麻,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理清。转首间,瞥见几案上红烛明灭,略一狠心抬手将那信笺引向跳动灼光,明丽鲜丽的薛涛笺焚身以火,转眼便化为一缕缕玄色灰烬。
天气将晚,廊下华灯初上,周元笙借着月色清辉瞥见院中侍立诸人面上带着猜疑暗笑,于见到她的一刻兀自难以粉饰,只是停下交头接耳。她不便发作,亦不想在人前失了气度,干脆举头阔步,目不斜视地穿过世人,一双藏于袖中的手却早已颤抖不止。
周元笙心下气苦,语气愈发焦灼,“父亲,那唱词公开歪曲母亲,女儿如何能坐视?敢问父亲,是否已有应对之策,减缓这番攻讦谎言?”
周元笙一面聆听,一面于腹内策划明日之事,听了这话,忽地心念一动,却已有了一番计算,当即缓缓展颜笑道,“是了,你说的很对。明日我正该会会二哥哥,他有话对我说,我又何尝没有话要对他说。”
段夫人忙欠身应了一声是,复又移步出去叮咛丫头们摆饭,叮咛过后,却也不焦急进屋,单身立在廊下看丫头们手捧食盒鱼贯入内,一抹淡笑缓缓地跃上她柔婉的眉梢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