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鸳头一次听她说得这么明白,内心也跟着烦躁起来,想了半日,才勉强开口道,“话虽如此,可二爷夙来待女人的交谊,我们外人皆看在眼里。虽说公主、太太另有想头,只怕也禁不得二爷一番实心。如果女人肯的话,我想二爷就是赴汤蹈火也必定成全。女人细想想,他是知根知底的人,未始不是女人真正的夫君。”见周元笙凝眉不语,又低声道,“何况二爷曾得皇上金口,会应允他一桩求恳之事,女人另有甚么可担忧的?若能得皇上赐婚,岂不是分身其美么?”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倒是周洵远将一方黄玉墨床重重拍于案上,扬声痛斥道,“猖獗!谁教的你与父老这般顶撞,竟日学些端方,只怕都学在狗肚子里去了。若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禁足府内,闭门自省。”言罢,瞪眼她半晌,讨厌地挥手道,“还不出去。”
回到还砚斋,周元笙屏退世人,望着一桌邃密菜肴却无半点胃口,歪在软榻之上,只想大哭一场,偏又流不出一滴眼泪。想到本身金樽玉粒的活了十五载,目下想来真好似一场笑话,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本来讲的便是她这般难堪已极的处境。
周元笙悄悄一叹,无法道,“我眼下堕入是非、本身难保,尚不知明日身在那边,那里来的闲情逸致再去考虑这些事。”
周元笙深吸一口气,道,“你闻声那群孩子唱甚么?”彩鸳讷讷点了点头。周元笙道,“那词里的意义……”说到此处,倒是双唇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彩鸳闻得此话,怔愣很久,跟着叹道,“女人,我晓得的。”半晌打叠起精力,用心劝道,“女民气内迟疑,身边又没个可依傍之人,幸而二爷现在相邀,女人为何不与他倾诉一番?女人的苦衷,我虽不大明白,但也晓得绝非在那储君身上。女人既不中意他,又不肯卷入宫闱争端,又何必在此白白自苦。”
彩鸳思考很久,还是一脸茫然无措,“我甚么都没听出,女人,那词里有甚么含义么?”
听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诘责的意味,周洵远心中大为不满,拂袖斥道,“闺阁之人,听到那些言语,不说避而不言,反倒来向父老相询,你过往十五载受的教养就是如此么?还不归去修心养性,专注学业。”
天气将晚,廊下华灯初上,周元笙借着月色清辉瞥见院中侍立诸人面上带着猜疑暗笑,于见到她的一刻兀自难以粉饰,只是停下交头接耳。她不便发作,亦不想在人前失了气度,干脆举头阔步,目不斜视地穿过世人,一双藏于袖中的手却早已颤抖不止。
周洵远不想她这般沉不住气,竟是开门见山,不由蹙眉望向她。见其眸中闪动着点点亮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映入了房内烛火,只沉声道,“坊间闲言碎语不值当介怀,听过一笑置之便是。”
佳景难再得,才子天涯遥。自娣归于周府,消息皆无。兄虽鄙人,亦曾相伴十二载,朝夕相对,交谊甚笃。
周元笙想着那唱词,胸口一阵起伏,平复了一阵,方颤声道,“那歌中唱的是母亲和建威将军。郎起胡马来,说的是将军;妾居风烟里,说的是母亲。嫁于长干人,长干便是古时金陵的称呼,愁水复愁风,说的是母亲虽嫁给父亲,却并不欢愉,满心只思怀昔日情郎。常存抱柱信,那是说母亲曾和将军有过尾生之约,也便是私定过毕生。至于那绕墙鼓瑟笙……竟是将我的名字嵌入此中,模糊有我乃是母亲与将军私生之女的意义。”
周元笙不料他如此作答,不由嘲笑道,“清者自清?女儿觉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言。这人间更多的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父亲如此态度,莫非是要让谎言坐实?莫非父亲果然那般痛恨母亲,乃至于连女儿的清誉都不加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