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听她语气便知话中有话,不免狐疑起来,接过那帐本,粗粗一翻,一张殷红如血的薛涛笺便飘然落于榻边。她忙拈在手里,急问道,“这是甚么?谁通报出去的?”
丫头点头仓促去了,许太君见他皱眉,笑问道,“你但是另有公事?那就不必在这陪我了,去办闲事要紧。”
彩鸳头一次听她说得这么明白,内心也跟着烦躁起来,想了半日,才勉强开口道,“话虽如此,可二爷夙来待女人的交谊,我们外人皆看在眼里。虽说公主、太太另有想头,只怕也禁不得二爷一番实心。如果女人肯的话,我想二爷就是赴汤蹈火也必定成全。女人细想想,他是知根知底的人,未始不是女人真正的夫君。”见周元笙凝眉不语,又低声道,“何况二爷曾得皇上金口,会应允他一桩求恳之事,女人另有甚么可担忧的?若能得皇上赐婚,岂不是分身其美么?”
佳景难再得,才子天涯遥。自娣归于周府,消息皆无。兄虽鄙人,亦曾相伴十二载,朝夕相对,交谊甚笃。
周洵远不想她这般沉不住气,竟是开门见山,不由蹙眉望向她。见其眸中闪动着点点亮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映入了房内烛火,只沉声道,“坊间闲言碎语不值当介怀,听过一笑置之便是。”
兄所乞者,唯在明朝。尾生之信,亦在兄一身。娣至与不至,兄不复置喙。此谨奉。”
周洵远展眉笑道,“并无大事,儿子先服侍老太太用饭是端庄。”许太君含笑点头,指着一旁的段夫人,道,“老婆子吃个饭罢了,这里有你媳妇呢,哪儿还用得上你。你有这份心就尽够了。”
周元笙想着那唱词,胸口一阵起伏,平复了一阵,方颤声道,“那歌中唱的是母亲和建威将军。郎起胡马来,说的是将军;妾居风烟里,说的是母亲。嫁于长干人,长干便是古时金陵的称呼,愁水复愁风,说的是母亲虽嫁给父亲,却并不欢愉,满心只思怀昔日情郎。常存抱柱信,那是说母亲曾和将军有过尾生之约,也便是私定过毕生。至于那绕墙鼓瑟笙……竟是将我的名字嵌入此中,模糊有我乃是母亲与将军私生之女的意义。”
周元笙本来心内凄苦,见此笔墨,五内顿时涌上一阵缠绵无措,只感觉诸事纷繁如麻,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理清。转首间,瞥见几案上红烛明灭,略一狠心抬手将那信笺引向跳动灼光,明丽鲜丽的薛涛笺焚身以火,转眼便化为一缕缕玄色灰烬。
周元笙现在心中寒凉犹胜指尖,摆首喃喃道,“我也不晓得,或许是谢家,或许是宋家,或许是太子,或许是……我猜不出。”沉沉一叹,略打起精力叮咛道,“你去问问老爷在不在书房,就说我要去给他存候。”
彩鸳越听越是惊心,不由大骇道,“这用心也忒险恶了,是要置郡主和女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究竟是谁编了这么肮脏的词句?”
渐渐展开手中信笺,一抹淡淡迦南香气幽幽传来,恰是往昔熟稔又心悦的味道,凝目看去,那纸上笔迹仍然销金断玉,铿锵卓然:
周元笙刚才一见薛涛笺,已是心跳如擂鼓,现在垂垂平复下来,想到那彩鸾一家存亡皆由本身掌控,也便没甚么可害怕的。何况本日以后,她的名声在京师只怕已被传坏,又还能有甚么更坏的成果!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倒是周洵远将一方黄玉墨床重重拍于案上,扬声痛斥道,“猖獗!谁教的你与父老这般顶撞,竟日学些端方,只怕都学在狗肚子里去了。若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禁足府内,闭门自省。”言罢,瞪眼她半晌,讨厌地挥手道,“还不出去。”